那下面是一片坟场,堆积着数以万计的尸体,弥漫着浓烈的尸臭,长年堆积在此有的都化作了尸油,绿豆大的苍蝇是这里仅有的幸存者。
过了许久,南妄才恢复神智,鼻腔里充斥着的那股难忍的味道,让这少女胃里如翻江倒海,接连几次干呕。
可她什么都看不清,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她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鹤伯和李沉舟,只愿他们没有死去。
直到,直到她的双手摸到身下人熟悉的面庞,那微弱的呼吸传入她的耳畔。
李沉舟就在南妄身下,那双臂本是紧紧地护住少女,此刻却也再无气力,松散地张开浸在这陈年已久的尸油里。
“李沉舟,你不能死……”一滴滴泪水落在李沉舟的脸庞上。
南妄要将李沉舟扶起来,她不愿那恶臭的尸油沾染李沉舟的身子,可无论如何她都使不上力。万般无奈,她只好自己双腿踏下去,尸油非常粘稠,对一个少女来说这如同将她的双腿砍去,可只有这样,她才能扶起李沉舟。
随后,她撕下衣袖,为李沉舟擦拭头发上的秽物,可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南妄如若松手,李沉舟便又会栽倒下去。
他大概死了吧,南妄却是笑了出来,挤出两个酒窝,他一把搂抱住李沉舟,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李沉舟,玉佩一旦碎裂,就再也拼接不全了。”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呢。
南妄想起了一件事,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曾听见过寸骨坠里传来的细微声响,是夜半时分一个小和尚的自言自语,她那时听不明白,是什么无一物……惹尘埃来着。
直到他遇见那个和自己带着相对玉佩的人,她终于记起了那句话——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母亲的离去和父亲间歇的暴怒,是南妄幼年抹不去的阴影,纵使现在他们二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也觉得这不大真实,同样她脸上偶尔的笑容也不那么真实。
她的内心仅剩最后的一丝门缝,对她而言,所拥有的皆是虚妄,随时可能随风而逝,没有什么人和事会一尘不变的留在自己身边。
李沉舟的呼吸越来越弱,他为了护住南妄,独自承受了下落的冲击,浑身筋骨俱废,五脏六腑除了心脉还一息尚存,其余全被震碎。
他感觉不到身边人的暖意,也听不到耳边的低语,他的思绪已经停止,本是吵杂的世界此刻变得无比安静。
这个黑夜,亮如白昼。
南妄也沉沉地睡去,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在他怀里,也就够了吧。
天牢这座运转不息的巨大堡垒,隔几日便会送来几位“新客人”,他们或许在这里耗尽余生,或是寻个了断,化作这座堡垒最下层的沙石,他们都清楚,进了这里便再无阳光,他们绝对不可能活着出去。
可是,在一段长时间的睡眠后,南妄感觉到了眼皮之外的强光、新生嫩草刺破土壤扎疼她的皮肤,蚂蚁落叶在她的耳旁划过。
她睁开眼,是斑驳的树叶投射而来的阳光,暖暖的。
她逃了出来,她又回到了有阳光有暖意的世界。
可是,她身边却空无一人。
李沉舟去哪儿了,鹤伯又在何方,南妄看着自己残缺的衣袖,这一切都不是幻梦,那座如同地狱般深不可测的地下堡垒,她真真切切地去过。
她高呼着那二人的名字,却只有群山回馈的问候,一声声渐渐淡去。
和煦的风拂过大地,拨弄着草儿带来一阵芳香。
距离此地不足百里的一条小溪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静静地坐在水边,他望着水中的倒影,那本是一张清秀的面庞,只是沾染了些许血渍和淤泥,却显得狰狞可怖。
他一点点解开衣衫,整个人没入溪水中。
流水洗涤着他已经逐渐宽阔的后背,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似的。
阳光透过云层,倾泻在此地,他却很快披上了衣服,掩去了他背上的,那个奇怪的图案。
他索性整个人倒了下去,沉浸在溪水里,鼓起几个泡泡。
直到他呛了几口水,这才撑起身子。此时已是落日时分,他呆呆地站在夕阳前。
他没有回头,待得日薄西山,天地间再无一点光亮,他才迈出步子,约莫走了十来米远,他又忽然停住了,这时他才终于回过头来,望了眼身后茂密的树林。
眉目间再无方才的凶煞,多是一股哀愁。
“李沉舟。”他低声道。
刹那间,一把飞剑破空而来,竟是坠落在他面前一步之遥,插入土里半寸之深,正是沉剑。
沉剑不住地颤动,似是在低鸣。
那男人从衣袖里伸出手来,一把将其握住,沉剑才沉寂下来。
“你这是可怜我?”男子自言自语道。
无人回应,男子继续道:“我还是我吗?弄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夜空下,男子渐行渐远,消失在天际。
这几日咒血河的水忽然清澈了,值守的军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空气中弥散的恶臭也随之淡了去,他们站岗放哨也心情大好,眉头渐缓。
倒是监牢里的犯人们多有讨论,说是又有两个探监的傻瓜白白送了命,几个稍有良知的还会感叹一番,那俩人年纪尚小,不应白白送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