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盆清水泼到了昏迷不醒的人脸上。
他猛地惊醒,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霎时从地上坐了起来。
盆子蓦地砸落在他的身畔。
凉水顺着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落,同时整个脊背浸出的冷汗也悄然随之沥滴而下。
视野虽然相当昏暗,唯有身后高高的小窗透出一缕微弱的天光,还是隐约辨出了立在眼前之人的面容。
那张脸陷在阴影中,极是阴翳,和高坐在监斩台上时的神情虽然截然不同,却仍有一种相似之处。
像摆尾的蝎子般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竭力回想着昏迷之前的情形,只记得当时捂住了双耳,爷爷在他的身旁吹奏起了吕星笛,在场的人转眼间尽数被笛音迷了心智。
可爷爷和凌大侠一跃入场中,他突然觉得后颈一疼,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离开云涯山庄之前,陆严还特地替他易了容,虽然只是粗略地粘上胡子,用面粉揉出了假鼻子和额头,脸上就像肿出了一团肉,看上去有些怪里怪气,也总比顶着与通缉令上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庞招摇过市要好。
他的手抚过已被卸下伪装的脸庞,心里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样还是被这些人认了出来?
柳柏舟忽然开口,打破了许久的沉默,“思考了这么久,想好了么?”
“想好什么?”陆庭芝茫然无措的问。
“你应该明白,你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将你所知道的一切老老实实告诉我,那孩子的下落,还有同你一起前来劫走宋玄一的是什么人。只要你说的是真话,你就可以平安无事的回家去。”柳柏舟顿了一下,“二,就是死。”
陆庭芝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死,但我更不会选第一条路。”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你如今正是大好年华,他日尚有锦绣万里,却要丢下一切,为了别人去死,你真的想清楚了?抗逆朝廷,是反贼作乱之行,只会留下万世骂名。幸而相爷向来宽宏大度,对人才也格外爱惜,你若将一切和盘托出,以此将功赎罪,不止能保住性命,替你洗清被通缉的罪名,或许还能为你谋个一官半职。”
“柳大人又想清楚了么?”陆庭芝反问。
柳柏舟眯起双眼,盯着陆庭芝,“你说什么?”
“我问柳大人想没想过,你读圣贤书又是所为何事?你明知那孩子是谁,你明知宋前辈无罪,还对我们下尽杀手。你妄昧良心,陷害无辜,瞒得了天下百姓,瞒得了子孙后世,可瞒得过朗朗乾坤?”既已落到了这个地步,陆庭芝已然把性命豁了出去,凌然无惧的笑了笑,“你不必多费唇舌,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想得很清楚,我就是死,也永远不会和你们变成一类人。”
柳柏舟恼羞成怒,转身欲去,又忽的止住脚步,“很好,一个秀才能有这样的硬骨头,倒令我有些欣赏。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是要命,还是要意气。”
“不必了。”陆庭芝断然回答,“我已经说过,绝对不会和你成为一类人。我不想夜里睡不着觉。”
“既然你一心往死路上走,我就成全你!”柳柏舟森然一笑,击了两下掌,很快就有一名狱卒双手托着铜盘前来。
柳柏舟指着铜盘上那盏盛满酒浆的青瓷酒爵,“这杯酒毒性极烈,一旦入腹,就会肠穿肚烂,受尽痛苦而死。既然你如此有骨气,那么现在你就该承担做出选择的结果了。当然,在喝下它之前,你若是反悔,还来得及换一种选择。”
陆庭芝伸出手,缓缓举起青瓷酒爵,嗅着当中飘散出的浓郁酒香,不由略微有些出神,心想这酒虽是好酒,可惜是要命的酒。
他的心中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清明,这也应该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杯酒了。
喝下它以后,再也不能学会爷爷盖世无双的剑术,再也无法亲眼看见希儿雪恨的那天,再也见不到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日后听闻他死讯的时候,他们或许会伤心难过。可是,除了死,他再没有可以为他们做的事了。
他又忍不住想起心底最割舍不下的那个人,尽管她早已是别人的妻子了。
她现在一定很幸福吧。
其实,这世间就算没有他的存在,那些他无比眷念的人一样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他还有什么理由牵挂和不舍?
想到这里,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终于仰起头,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柳柏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静静地看着陆庭芝喝完毒酒,仍是立在原地,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不再理会柳柏舟和狱卒的眼光,陆庭芝安然的仰躺在了地面上,静候着死亡的到来。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记事起无数难忘的记忆片段。他的心内无比凄寒,而他的身体却渐渐有些发烫,他知道,毒酒的药效开始发作了。
身体越来越热,热得他无法自制的大喊出声,用力地撕扯着胸前的衣衫,就像是正被人被架上了烤架放肆烘烤一般。
这种熊熊烈焰灼身的滋味,完全不是想象中那样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五内俱焚的无比煎熬。
为什么,为什么竟让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陆庭芝脑中混乱不堪,在地上猛烈的翻滚和嘶吼,脸孔也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
直到此时,陆庭芝猛然醒悟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剧毒,而是不久前曾让他身心几近崩溃的焰雪红歃!
上一次,还有皇甫萱用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