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银光闪过,夹杂着两声闷雷。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雨水洒向慌忙奔跑躲雨的路人,把他们聚拢在同一个屋檐下。一阵又一阵的凉风刮过树梢,吹却了萦绕四野多日的一丝暑气。
她倚在窗边,静静望着风雨里随点点滴滴而低垂的芭蕉叶,恍若陷入了沉思。
良久,突然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
“小凌,你来了?”她虽然背着身子,可那般清朗的话音中似乎也含着笑意。
凌天衡停下脚步,怔了一下,“你怎知是我?”
“我就知道是你。”除了这位挚友,谁还有如此静默的脚步和气息,又有谁敢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曦风皓月阁阁主的房间?她回过头,笑了笑,“这几日各城门的守卫情况如何?”
还未曾向她透露过几日来的行踪,凌天衡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她笑着向他走近,眨了眨眼,“我就是知道。”
原本也没想过能够瞒过这个自幼伶俐过人的女子,凌天衡坦诚回答,“看似松懈,必有重兵埋伏。”
“那你把前来救宋老前辈的那些侠士葬在了何处?”
凌天衡不由愣住,“这你也…”
瞧了一眼满脸惊讶之色的凌天衡,她笑着说,“如果只是去各城门附近查探情况,你的衣服和靴子上又怎么会沾上许多泥土?除了敛葬那些侠士,雍都城里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奔波?”
他默然半晌,“这是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你啊,真是一点都没变。”她不由分说的挽住他的手臂,拉他在桌前坐下,然后坐在他的身旁,“我本来也有事想告诉你。”
凌天衡问,“何事?”
“我昨夜见到了颜讵。”她笑。
凌天衡惊奇地抬头,“昨夜二师兄也来了?”
“不,我昨夜有事外出,想不到在街头碰见了他。”为免去一顿叱责,她笑着掩过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好像一点都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二师兄他…”凌天衡愕然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颜讵早就知道有人要谋害宋老前辈。他为了要胁苏大哥,还亲自前来挟持了狄潇。”
“二师兄为什么会做下此等…”凌天衡眉头一皱,脑中忽然闪过一些往事,闭上了嘴巴。
仿佛看穿了凌天衡心头的顾虑,她朝他坦然的一笑,“过去的事早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于我不过是一个昔日的旧友。不过,我还是替他感到可惜,他原本也可以和苏大哥一样,是万人敬仰的英雄豪杰。”
看着她的笑脸,凌天衡回忆起与她初上昊虚山的那些时日。
记得当初所有的师兄弟一见到她,个个都对这座远离俗尘的高山上唯一的小姑娘特别喜爱与照顾,只有二师兄远远的独自避在角落,从不与阿卿说话。
后来,他们三个师兄弟羽翼渐丰,怀揣着满腔热血与凌云壮志,背负着师父的殷切厚望,相继踏出昊虚山,闯荡江湖,游历天下,寻求自己的道。
没有人知道,孤高冷郁的二师兄,和热情似火的少女重逢之后,他们的故事是如何开始的。
但他却亲眼目睹了故事的结局,那一夜,贤成长公主府红烛艳艳,宾客盈门,二师兄身穿新郎官的吉服,安然领受尽无数前来拜贺的达官要人极尽谀媚的奉承。
他第一次从二师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笑容,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虚伪,又令人心生寒意的笑。
从此以后,那种笑再也没能从二师兄的脸上褪去。
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阿卿也是会流泪的。
“我再也不会为这个人掉一滴眼泪。”她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回头。
在那之后不久,他就被卷入一场滔天的风波,救下萱儿和皇甫神医,躲进了碧落山,一躲就是八年。
一直到现在,他始终都不明白,也没有机会问过她的心事。
如今,听到阿卿如此云淡风轻的提起旧人,他才放下了心。
她不是个娇柔做作的人,更远比许多男子还要洒脱,或许会对其他人虚以委蛇,但对这件事,对他,没有隐瞒的必要。她说心里再也没有二师兄,也就绝不会再念着他。
他也无需开口再问——也许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近十年的时间,已然足够将最痛最深的疤痕抹平。当时那些苦涩的,遗憾的,不甘的种种挣扎,也早已随着伤口的愈合,消失得了无痕迹。
“你想要我当心二师兄?”
“今后你若是再遇上他,切记要小心,现在的他,不会对任何人留情。”
事已至此,几乎可以预料到兄弟阋墙的那一日已在所难免,凌天衡的心底还是泛起一股难言的哀意,沉重的点了一下头,“明白了。”
见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黯然,她忽然笑了笑,“小凌,早些做好准备,三日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雍都。”
凌天衡有些意外的问,“做什么准备?”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神情竟罕有的认真和严肃,“你让他们记住,到时一切都必要按我说的行事,不可有半分差错,否则不止他们有性命之虞,还会牵连甚深。”
两手轻轻推开房门,陆庭芝满脸困倦的踏出了门槛,打完一个长长的呵欠,伸了伸懒腰,就瞧见凌天衡顺着木阶走了下来。
陆庭芝刚想要上前,却发现木阶上还有别的脚步声。
一瞥见那抹妖娆如火的红衣,他慌忙回身,不敢发出引人注意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