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下是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两条粗而黑的剑眉向斜上方挑出,常年蹙眉的习惯让眉间过早有了深刻的川字纹,头发只有紧贴着头皮的毛茸茸一层,看上去面相虽然稚嫩,但却有着一股子让人难以逼近的英武之气。
他伸出手指在少年鼻下探了探,又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围观的酒客都禁不住跟着伸长脖子,好像也要凑上前听个究竟。
少年的嘴似乎动了一下,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只能再往近凑了凑。就在这时,如巨雷般的鼾声从少年的喉头滚落,连哀嚎的掌柜都忘了叫疼,众人一时愣住,全都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的少年,仿佛他是从地底蹦出的妖怪。
男人一阵中气十足的大笑划破了凝冻的气氛,紧跟着,一帮酒客也笑得满地打滚。酒鬼怎么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碰不得他们眼中的甘琼玉露,没想到今生有幸得见传闻中的“一杯倒”。
转眼已是暮色西垂,湖边游人渐渐稀少。十几条画舫披戴着霞光缓缓在水面上移动,闪着温润红光的灯笼悬挂在画舫上,舱内传来一阵阵轻笑和悠扬的乐曲声。
酒醉的少年渐渐转醒,想要起身却被剧烈的头疼折磨得动弹不能,心想就算是整日被桃木剑敲打也不及如今一分的难受。好不容易缓过神,少年方才撑起身子打量起周遭来。逼仄的空间里,一张矮桌上放着几壶酒和几个简单的下酒菜,桌旁平放着两个灰扑扑的蒲团,自己身下垫着一床薄被。
“你醒了?”还未见人,声音先到。
少年心中一跳,带着警惕仔细端详着声音的主人。虽然应该是初次谋面,但他却好像感觉这男人似曾相识,掩盖在袍袖下的左手不禁轻轻颤抖着。
来人搔搔脑门:“小兄弟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莫非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
少年也觉得十分唐突,忙爬起来,整整皱巴巴的衣摆,两手抱拳似模似样地深深一揖:“在下张寻,初登宝地,人生地不熟,多谢兄台仗义相助。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哈哈,江湖人哪有这么多规矩,小兄弟快不要多礼。在下流云空,昨天刚到临安,没想到能与张小兄弟有如此一番奇遇。”
张寻脸一红,想起方才一杯就晕,心中暗叫丢人:“敢问兄台,这是何处?”
流云空见他面露惭色,微微一笑,便也顺水推舟把白天之事带过不提:“这是在下临时租来的船。”
张寻侧耳一听,隔着木板确有水声入耳:“听闻夜西湖之美更甚白日,兄台莫不是有雅兴畅游一番?”
“实不相瞒,在下有要事在身,只等小兄弟醒来,便送你上岸,而后再摇船入湖。”
张寻奇道:“兄台可是有要事要办?若是用得到在下的,尽管开口。”见流云空面上不为所动,他立马补上一句:“我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定不会成为兄台的负累。”
流云空哈哈一笑,想着要是不说明白,这小子肯定不肯乖乖离开,便干脆和盘托出。“实不相瞒,在下乃是降魔师1。此番入湖,正是湖内有妖孽作祟,受人所托,收妖除魔。小兄弟虽有勇气,但这降魔之事,凶险异常,在下可不能让小兄弟妄涉险境。”
张寻在听到降魔师三个字后,脸色一变,这也让流云空心中疑窦丛生,但转念一想,寻常人听到他的名号多半也会绕道而行,这反应倒也不足为奇了。他收敛心思,回复到往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
张寻感觉到流云空眼神中的变化,猜他多半误会自己,忙开口解释:“说出来不怕兄台笑话,奇门遁甲之术我也修过一些,只是下山之前师傅教导过,山下世事复杂,那些把戏不可随便外露,免得引起麻烦。”他又作揖赔罪。“兄台为在下出头在先,胸怀坦荡君子相交在后,今天无论如何也让在下陪兄台走这一遭。”
流云空见他心念已定,只得点头同意,便对他说起这段时间西湖发生的怪事。
原来最近西湖上总有船失踪,快入夜下水,就再也没见回来过。官府在湖上来来回回搜了多回,仍然毫无线索。前些天就连府尹家的二公子也失踪了。一时间谈之色变,搞得人心惶惶。
“既然如此,那些人为何还敢泛舟?”张寻坐在船头一边摇着橹,一边指着河岸边渐渐远去的游舫。他翕动了一下鼻翼,空气中传来酒的清香和花草的芬芳。除了明显超越人间其他地方的美丽,夜色中的西湖并没有什么让他觉得异样。
流云空答道:“只要不划入湖心就没事。”边说边解开随身的包袱,捧出一尊精心雕刻的佛像。张寻仔细端详,佛像雕功细腻,显然是传世的珍品。
流云空看出他的好奇,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受万家香火供奉的灵佛像,找到它可不容易。”
流云空将佛像摆放妥当,闭目合掌,面对佛像盘腿坐下。
他低下头,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脑海,口中喃喃吟诵着经文。佛音如偈语般,充斥着天幕穹苍。
他停住吟诵,长吁一口气,缓缓平伸出右手,停在佛像的前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
“弟子愚钝,恳请佛祖厚赐日轮神蜂,助弟子除魔卫道。”
说完这句话,降魔师的手掌上突然浮现出一圈淡黄色的光晕,慢慢笼罩了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