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赵小双关上了铺门。
铺子里,赵三剪还在忙活着裁衣。他低着头,肩上挂着一根皮尺,腕上带着一副褪了色的袖套,鼻梁子上搭着一副新做的大方眼镜。常年的飞针走线,他已经习惯了眼睛一直眯着缝儿,戴上这副眼镜以后,眼睛突然变得清晰了,他反倒还真有点不习惯。
干了一会儿,赵三剪抬起头来,见赵小双靠在门边发呆,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扣子,就说:“学做裁缝是要三年学徒,要学会滚边和各种花色的纽扣儿,就滚边和花色纽扣儿这点事儿,你到现在都做不好,将来怎么让你上手?”
赵小双不与理睬,依旧没精打采地玩弄手中的扣子。
赵三剪又说:“裁布剪料,穿针引线,凡事都要用心用功!就说锁扣眼,看似简单,事实上很考验功底啊!扣眼就是人的一双眼睛。如果衣服做得再漂亮,可是最后锁的扣眼没做好,那么这件衣服就做失败了!”
赵小双把扣子扔进了案上的盒子里,随口说了声:“知道了!”转身从案上端起了笸箩,又感觉不对,放了回去,拿起了熨斗,准备烫熨案子上的衣服。
“你放下熨斗,先别干了!”
看着小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赵三剪摇了摇头,停了手里的活儿,生气地说。
“这活儿是要赶在明天早上做好,明天顾客来取的!”
“不急,不差我跟你说话这点时间!”
赵小双放了熨斗,不耐烦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打了个哈气。
“好吧!您说吧!我听着!”
“咱们干裁缝这一行,就是手艺人,是凭真本事吃饭,挣的是辛苦钱!有句老话,叫作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只要咱有技术,老实做人,本分做事!不仅饿不死,还能活得很体面!所以,做活儿一定要上心,要仔细,千针万线,马虎不得!更不能心浮气燥!你做出的活儿不好,顾客是不认的!你就挣不到钱!懂吗?”
这些话,赵三剪已经是老生常谈,对赵小双毫无新意。
赵小双搔了几下头皮,抬眼看了下赵三剪,说:“是的,咱们是手艺人,像您这样,一不会讨巧,二不会省工减料,收费又低廉,咱们哪辈子才能出人投地?”
“出人投地?我只知道老老实实做人,咱们是裁缝,干什么一定要出人投地呢!只要把活儿做好就可以了!”
在赵小双眼里,赵三剪只知道干活,憨厚得过了就是一个字“傻”。“傻”就会受人玩弄,受人欺负。这世道,你“傻”人家“不傻”,你就会永远被人家看不起。
想到这里,赵小双闷声说道:“丁淑娇来做活赊帐,武太太来做活赊帐,还有那个孙二爷赊帐都成了习惯了,衣服做成了,您就让他拿走,工钱有了再给,几次三番,这倒好,人家的口头禅就是先拿走了,回头有钱再说!咱起早贪黑忙活了半天,咱们挣不到钱,咱们干嘛呀!”
这些话,像棒槌锤打着赵三剪的心,他顿时来了气儿。
“你以为我愿意他们赊帐?可是他们就是赊帐,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你看看那些来做活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爷,少爷,太太!他们要长袍马,旗袍短袄,多一寸怪太宽太长,少一寸怪太紧太短。必须是合身合体,我们把他们伺候得舒服了,才可得赏金,稍不满意,退货不说,还要赔料!咱们折腾得起么?”
赵三剪像是说累了,转身进了里屋,稍许走了出来
,手里面拿着他埂
赵小双上前,帮他点好了烟。
赵三剪呼呼地吸了几口,又顺手捞起台子上的小茶壶,嘴对嘴咕咕灌了两口,似乎终于对得起自己的辛苦般地坐在了靠窗的长凳子上,评论道:“不错,不错,还是烟好!”
赵三剪又足足地吸了好几大口烟,满意地抬起头来,看到赵小双在一旁无精打采地抠着手指甲,就叹了口气,空气中的烟气浑浊,他用手轻轻挥了几下,烟气似乎淡了一些。手机端 一秒記住『→\etv.c\o\m』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没办法!能吃饱了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人,咱能得罪得了谁?哪一个都是爷,都要好好伺侯着!谁让咱是手艺人!”
“手艺人怎么了?就应该做活儿不给钱吗!”赵小双愤愤地说。
“还有几个赊帐没给钱的?”
赵小双从案子旁的木凳子上拿起了缝了线的绿皮帐本,递给了赵三剪,说道:“你自己看吧!你自己看看有多少!”
赵三剪把烟放到一旁,接过帐本,大致翻看了一下。
“哦,还真不少啊!赊着就赊着吧!赊着又能怎么样?”
“赊着下次就不再收他的活儿!”
赵三剪重新拾起自己的烟枪,低声说道:“你个毛头孩子,你懂什么!说的轻巧!不再收谁的活儿?那些个达官贵人,咱谁也得罪不起!”
“爹!”赵小双气不过。
“赶紧干活吧!谁让咱们是手艺人,吃亏受气是常态!有什么办法?就是这受气的命!”赵三剪补充说。
听着赵三剪无奈而又窝囊的话语,想起了柳云生那傲慢的神情和那句深深刺痛自己的话,赵小双感到愤闷不已。
你只不过就是个臭裁缝!佩珠是什么命!你又是什么命!
自从上次北小礼堂外遇到柳云生,被羞辱,被讥笑奚落,一股无法抑制的无名火就在他的体内燃烧,这股窝囊气噎在了嗓子眼儿,往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