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胡宛如在柔波湖公园痛不欲生的那一刻,张琰也失魂落魄,他独自来到学校附近那条小土路上。路,曲曲折折一直通向远方,他,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这条路被同学们叫作幸福路,是洛明工业学校历年来的恋人们走出来的一条小路。张琰第一次走这条路,还是在一年级下学期,那是他刚从黄蓉老家采访回来不久远。
那天下午,他在校门口遇到了胡宛如的张思雨,当时,她俩正啃着手里的糖葫芦,第一次听到“幸福路”这个名字还是张思雨说的。
这是一条脏兮兮的土路,又窄又长,路边长满了茂密的野草,远看像一条菜花蛇,蜿蜒着向前延伸,走不了多远,路边就是子栎镇的庄稼地,再走,会通到一条乡村柏油马路,沿着马路走下去,别人说就能走到那个神秘的087厂,可是,从来没有哪个学生能把这条遥不见尽头路走完,自然也就从来没有谁去过那里。
风吹动着张琰蓬乱的头发,他的心里一片杂乱。胡宛如的影子一直就在眼前,她浅浅的笑,若隐若现的酒窝,那身天蓝色的长裙,还有他跟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都劈头盖脸地朝他袭来……
张琰正行走在草花蛇的身上,幸福路蜿蜒到哪里他就行走到哪里,脚下的蛇似乎随时都可能回头,反咬他一口。
张琰后悔极了,昨天晚自习课后,他怎么会那么残忍地拒绝她?为什么要说,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以后互不来往之类的话?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的瞬间,是多么可怜多么无助,看着她站在面前,颤动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时,他又是多么的冰冷和无情?
是他伤害了她。可是,他不这样做又能样?
他恨死了武军强,如果那天晚上不跟着他去录相厅,现在他就可以天天和胡宛如在一起,一起去阅览室,一起谈理想、说文学,一起去火逛子栎镇、一起去看蒸汽机火车,一起去逛柔波湖公园……可现在……该死的武军强!
张琰的脑子里乱如团麻,心里有无数只蚯蚓在嗖,无数只蚂蚁在啃,他觉得自己浑身已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他几乎都要崩溃了。他又想起了父亲张有志常说给他的那句话: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如果这几步走错了,你的一生都会受到影响。
张琰走完了曲折坎坷的幸福路,来到了乡间的柏油马路上。这就是人们传说中通往遥远大山,通往神秘的087厂的路,路不宽,狭长,两侧种着笔挺的白杨树,树不密。有一段,隔几十米才稀稀拉拉有那么几棵。阳光把路面晒得软软的,还能闻到柏油的味道,马路又黑又亮,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太阳的光。
初夏,一阵一阵的清风撩动着他额前蓬乱的头发,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他的脑子高速地旋转着,天旋地转,对胡宛如的思念和忏悔交织着,纠扯着,天昏地暗。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女孩……可他现在已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流氓文人”,身上背着处分,背负一个多么龌龊和下流的羞耻,他怎么还能跟她再交往?她是一块无瑕美玉,而自己呢?
张琰不知道,这是不是父亲说的那个人生的“关键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走错了”,更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一生……
青春的狂热、躁动、激情还有纠结、彷徨、迷茫,如同千丝万缕的丝线,死死地交织在一起,打成了一个个无法解开的死结,每一缕丝线都是从他心上撕扯下来的一丝丝带血的、温热的肌肉组织。
张琰内心矛盾极了,后悔与煎熬,割舍与不忍折磨着他,他的泪水流了下来,在风里飘零。
他多么想静下来,可是,心里却汹涌澎湃。
“啊”突然,张琰双手抓住蓬乱的头发,冲着遥不可及的大山,冲着湛蓝的天空疯了似地喊了起来。在寂静的乡村马路上,在空旷的大地上,撕心裂肺的喊声向远处传播着。
沿着绵长的柏油马路,他开始奔跑,跟一匹脱缰野马一样沿着黑亮的柏油马路狂奔着……
心里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在奔跑的速度中,一点点被镇压下去。张琰跑着跑着他又想起了胡宛如,他知道她一定非常伤心,她肯定伤心至极……以往,不管他们遇到什么伤心事,都是彼此鼓励,彼此开导,而这回,他们都是受害者。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汗从头上一个劲地往下流,张琰始终没有停,继续奔跑着,朝着那个遥远不及的深山的方向奔跑着,他与胡宛如相识三年来所有的往事,就跟路边的一棵棵白杨树一样,从眼前一个个闪过,
泪水里夹杂着汗水,汗水里也夹杂着泪水,在张琰的脸上恣意地流淌,他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流到嘴里,他能尝到淡淡的咸,也有一种淡淡的涩。他已经筋疲力尽子,他喘着粗气,跑得越来越慢,但他没有停下来,就一直这么跑着,跑着……
他多么希望所有的记忆都能在奔跑中跟体力一样消耗殆尽,他再也无力承受太多的回忆,太多的自责和对胡宛如太多的伤害。胡宛如有着不幸的遭遇,她是在爸爸去世后用了好久才振作起来,在遥远的他乡异地才认识他,而他却带给了她这么大的伤害……
“啊……”张琰怒吼着,咆哮着,奔跑着,像疯牛一样再次加速,冲向前方。
往事如梦相随,挥之不去,无从梳理。
张琰的心间突然想起了张学友的《情网》,忧伤的旋律在他的心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