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一座座渐渐被抛弃在身后的大山,屹立在一望无垠的荒漠里,就像刚刚打完一场摔跤比赛,站在那里的强壮的勇士,巍然不动。燥热的车厢里飞扬着灰尘也夹杂着乘客们的咳嗽,空气中混合着劣质香烟呛人的气味,这让张欣然有了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路很窄,弯很急,有些路上的弯道甚至快到90度了,即便是这样的道路,班车依然像个疯子,倔强地喘着粗气,拼命地向前奔跑着,乘客似乎是坐在了弹簧上面,一颠簸就会被弹起,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
张欣然死死地抓住玻璃窗户下面的一根钢筋,极力地防止自己被弹起来,她更害怕这辆疯狂的班车会突然翻车。
可是,车上那些光膀子的老乡依旧抽着烟有说有笑,其他乘客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充满危险的旅程,他们的伴着起起伏伏的车厢远眺着窗外的世界。
张欣然下车时烈日当头,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11点。
土关县人事局在县政府大院一栋灰色老旧楼房里,在四层。张欣然给门卫说明情况后做了简单的登记,然后就来到这里,沿着左右对称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
大楼里水泥地面黑乎乎的,泛黄的墙壁下方涂着绿色的墙裙,由于年代久远,墙裙已往下脱皮,远看,就跟得了牛皮癣一样。位于楼体中间的楼梯倒还阔气,通到每一层时,会在左右两侧分出两道台阶,只是木制的扶手残缺不全,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张欣然一口气爬上四楼,一股厕所的臭气扑鼻而来。
和别的办公室一样,县人事局办公室门上挂着半截白布门帘,上面沾满污渍,像是印上去的地图。人事局对面就是厕所,难怪那么臭。
张欣然轻轻敲了一下门,没人应,她停了停,再敲……张欣然在洛明工业学校时经常去听礼仪课,这些常识和礼仪她自然知道。
“来,来……”房子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张欣然轻轻地走了进去,只见老式办公桌前一个男子正弯着腰,用手在**着的脚板上板弄着什么,等会又把手伸进鞋里。
这个男子的屁股对着门,这时,恰好是冲着张欣然撅着屁股。
“老师您好!这里是人事局吗?”张欣然的语速和声调掌握得恰到好处,她还跟在学校时一样说着普通话。
那男子听到这么柔美的声音,突然意识到是有外人来了,慌慌张张地把鞋子一脚穿上,一只鞋垫还落在了地上。他立刻坐正身子,转身,目光快速地扫了她一眼,然后用浓浓的本地口音问:“你是谁?找谁?”
“我是咱们县干河乡石堆村的人,是今年的中专毕业生。是这样,现在我已经毕业离校了但还没有工作,我是咱们县上94级的统招生,我听说统招生应该由县人事局安排工作,所以……”张欣然说。
“什么?找工作!”那男子恍然明白了她的来意。
张欣然微微的适度地点点头。
“哦……是这事啊!现在政策变了,大中专毕业生都是双向择业,自主择业,不再由县上安排了,要是放在以前县上肯定是会考虑的。作为县上的生源也会优先回到县上,哪怕专业不对口,哪里的编制有空缺都可以安排,一个萝卜一个坑嘛。”这名男子说,“可是现在县上没有这方面的政策。”
“老师您好!是这样的,我们同届的毕业生里,有的县也遇到了这种情况,但人家县里的人事局还是找了个岗位给安排工作了,您看咱们县……”张欣然说。
那男子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说:“人家县是人家县,咱们县是咱们县,情况都不一样。咱们土关是贫困县,财政紧张,无论是编制还是财政,都没有这方面计划和预算。”
“那您看……”张欣然说话时小心翼翼。
“看什么?我给你说了没政策,你不知道没政策的意思吗?”男子有些不耐烦了,他瞟了一眼张欣然说,“我也知道你们找不到工作挺可怜,这不,几年的学不就白上了?姑娘,可是我们都是按政策办事的,没政策谁也没办法,就算你找到了天王老子也没用。”
张欣然一直站在那里的个人简历、学历证也都没有拿出来。
这位工作人员又把她看了一眼,见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说:“人事局又不是用人单位,你总不会是要到人事局来上班吧?”
“……”
这名男子不再说话了,他拿了支圆珠笔在手里玩弄着,用大拇指和食指一搓,圆珠笔就会在指间转着圈儿。
“老师,我能给您留一份简历吗?我是双学历……”张欣然说。
“双学历?你就是三学历、四学历也没用。”那男子把眼睛一睁说,“现在全国的大学已经扩招了,将来满大街都是大学生,现在中专学历不值钱了,没多大用处。再说了,这里又不是人才市场,你给我留简历干啥?”
性格要强的张欣然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讽刺,看着这个工作人员热嘲冷讽的态度,她一秒钟都不愿意待下去,想现在就离开。
然而,比离开速度更快的是那个男子的这句话:“你赶紧走吧,走吧,没看我这儿都忙成啥了?尽在这儿添乱,走!”
跑了几十公里就是为了被数落和打击?张欣然百感交集,她下到一楼大门时,觉得自己脸上热乎乎的,她伸手一摸,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突然想起了李白的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