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着哩……”张琰慌慌张张地将自行车放进房里,赶紧出来跟父亲一起干活。
“这次你去岚莱上学,除了学费以外先带120块钱生活费,等辣椒卖完了,开烤楼的你文财叔算了账,我再去县邮电局把钱给你寄到学校。”父亲说,“钱要省着花,不要跟别人攀比,咱是农村人,来点钱不容易。你是去学习不是去工作,是学生那就要比学习,把知识学到手才是最重要的。”
“嗯。”张琰应了一声。
“在咱村这一波娃娃里,有的人跟亲戚去建筑工地当小工了,有的要到县里上高中,你还算争气,考上了中专。”张有志说,“你也不用担心剩下的生活费,家里再苦也得把你这四年坚持下来,大不了咱勒紧裤腰带再过三年苦日子。”
张琰从小就经常听父亲说这句话。在他16年来的所有记忆里,家里一直把裤腰带勒得很紧,除了每学期缴学费时摸过钱,平时连钱长啥样他也没见过,他几乎从来都没吃过零食,想穿一件新衣服更是奢望。
“上中专后学校有奖学金,你好好学习就能拿到奖学金,也就算是给家里减轻负担了。”父亲不苟言笑,从不和他开玩笑,他的话很少,上一句与下一句之间会习惯性地停顿一下。
白炽灯泡无精打彩地发着泛黄的光,灯泡周围一圈蚊子在飞舞。沉寂的秋夜死一般压抑,瘦弱的张琰能听到父亲的喘气声。灯光将这对父子的影子时而扯长,时而挤扁,两个影子就像是皮影,在灯光的作用下不停地变化着,一会儿头大脚小,一会儿头小脚大。
张琰家和唐诚家是对门,这时,刚刚安静下来的村落里传来了阵阵哭声,凄凉而悲伤。
张有志停下手里的活,惊讶地问:“谁在哭?是不是唐诚他爸……”哭丧声声声入耳。
张琰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小心翼翼地判断着声音的来源。
“是,是从诚娃家传来的,估计是唐诚他爸……唉!每到季节更替时身体差的人就受不了。”张有志说着赶紧撇下手里的活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唐诚家走去。
他刚一进唐诚家的门,唐诚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就撞击着他的耳膜,凄婉而绝望。
哭声是从院子当中传来的,萧条破败的院子里已经摆起了祭席,一张黑白遗像前放着馒首、挽幛、纸扎和香火。穿着孝服的家族后辈们正跪在烧纸盆前一张接一张烧纸。一口漆黑的棺材摆在唐诚面前,唐诚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孝服伏地痛哭,扎在白帽子上的一大把麻丝顺着后背扯下来,一直拖到地上。
章秀兰站在棺材的一端,颤抖着的双手蜷缩着捂住眼睛,唐诚的姐姐跪在棺材跟前伤心欲绝。
在一片哭声里,村民们将躺在冰冷的木板上的唐诚爸爸的遗体从房子抬了出来,在主丧人主持下被装进棺材,所有穿着白孝服的人都抓着棺材边缘拼命地痛哭着,嚎叫着。主丧人拨开白孝服紧抓在棺材边缘上的手,用洋钉嘭嘭嘭地给棺材封口。
章秀兰把捂在脸上的手慢慢移开时,棺材已经被封了口。她的脸一阵白,一阵紫,泪水无声地流下了来,她的眼圈早已红肿得看不见眼珠。她一点哭声也没了,木然地站在那里,头重脚轻,颤颤巍巍。
过了大半天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他爸,你走了,我跟孩子以后可咋办啊……”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地。
“妈……妈……妈你怎么了?”唐诚从棺材前连滚带爬到妈妈身边,一把抱住妈妈泪如雨下,“妈,都是我不好!我今天不该出去,不该跟张琰去云游镇……妈……”
“快!快掐人中!”栓狗急忙上前,边说边用又黄又硬的指甲掐她的鼻根,然后转身说,“快去医疗站叫医生!”
顿时,现场乱成了一团粥,嚎啕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人们急急地奔走着,脚步一片慌乱。
“这个怂娃一下午跑得不见人,他爸临走前一直放心不下他那个宝贝儿子,想见诚娃一面。唉!人说养儿防老,我看这儿子根本就靠不住,这诚娃咋就是个逛鬼么?”一个村民用鄙视地目光瞅了瞅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唐诚,没有好声气地说。
张有志跟突然遭到电击一样,脑子里“嗡”的响了一下,一种深深的愧疚感立刻从身上升腾起来,他无颜面对乡亲们,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他才知道,整个下午,儿子张琰居然跟唐诚在一起,他顿时火冒三丈。
张有志从唐诚家出来时,唐诚家门口已经高高地悬起了望门纸,附近的亲戚和家族里的人送来的花圈和各种纸糊的祭祀品,一件件摆了起来,阴阳先生按风俗在门口张贴出了殡前后的治丧安排。
张有志三步化作两步,径直朝家走去。
“琰琰!琰琰!你出来!”张有志一进家门就彻底发作了,强忍着的怒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他就要爆炸!
正在房子里收拾东西的张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这种嗓门里冲冲怒气不言而喻。他怯怯地走出房间,还没站稳,重重的一记耳光“啪”地扇在他的脸上,皮肤白嫩的脸上立刻留下五道指印。
“你才屁大点娃就撒谎!你说你下午去哪了?”张有志喘着粗气,严厉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直直地朝他刺来。
“我去姑……去完姑姑家我到外面转了转……”一个巴掌把张琰一下子打蒙了,尽管父亲一向对他要求严格,甚至严格到了苛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