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张欣然妈妈抱来一推柴火,赶紧把坑烧热,张拴常闻不了烟火的呛味,她烧炕时,他就站在后院的厨房门前,跟宇航员一样浑身包裹得严实而厚重。完后她才将他扶到炕上。
“你说,咱这命咋就这么苦?咋能得上这病?”妈妈坐在炕边一脸忧愁。“你在那个矿上干了有六年吧?”
“我算算,我走那年欣欣6岁,她抱着我的腿不让我去,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咳咳……要不是你把她抱走,我那时心都软了,都不想去了……”张拴常说,“欣欣上中专三年级时我回来了,这么算下来,我在矿上干了有9年多时间。”
“时间过得真快。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医生说你的病就是那几年在矿上长期吸粉尘才染上的……”张欣然妈妈坐在炕边,看着与她相伴了大半生的丈夫,表情一点点凝重了起来。
“那几年辛苦归辛苦,倒是还挣了些钱,把祖上传下来的土房全拆了,盖起了砖房……还有,至少用这些钱把两个孩子养活大了。欣欣小时候不管穿的衣服还是学习用品,也都比村里别的孩子的好,这……我已经很满足了。”张拴常说着又咳嗽了一声,“怪就怪咱出生在这穷山沟,出生在这个鸟儿拉屎都不来的地方,欣欣那年去……上中专时……我专门从煤矿请了一段时间假回来送她了,我去岚莱送完她回来时高兴得都流下眼泪……”
张拴常咳了几声终于咳出了痰,和灰色稀薄痰不一样的是这痰呈黄色黏稠状,平常,他还从没出现过这种痰。现在他每咳一次都会捂着胸口说疼。
张拴常接着说:“当时我想着欣欣以后就再也不用回到咱们这个穷地方了,可是……唉!这娃,命咋就这么不好呢?她妈,你知道吗?四年前我送欣欣回来时突然想,孩子现在就算长大了,我这个当爸也算是尽了责任,随时死了也都行,我也没啥牵挂了……唯一操心的就是你照顾了我一辈子,连一天福也没享过……”
“呜呜……”房子里传出她妈的哭声。
张拴常努力地挣扎着笑了笑说:“我这一辈子眼看就要完了。你辛辛苦苦把娃们拉扯成人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可能得先你一步走了,就把你给撇下了……咳咳……”
“他爸,你别这么说,你的病能治好,医生是胡说哩,现在的庸医多得很,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张欣然妈妈赶紧说。
“人早晚都是一死。咳咳……”张拴常深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已经深深地陷进了眼窝里。
“我一直想着我要支撑着活下去,一定要走在你后边,到你走的时候,我要送你……你在咱们这个破村里受了一辈子苦,给我生儿育女,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我对不住你……”张拴常脸上笼上了一层悲伤,他的眼睛湿润了,“我怕我死在你前面了,你难过……咳咳……所以,我也就这么坚持活着……”
胸闷、胸痛、咳嗽,呼吸困难而且还易感冒……这些症状一次次的印证着医生的诊断:尘肺病。
这种病还有一个更直接、更形象、更可怕的名字叫黑肺病。医生说,这种病是在职业中长期吸入粉尘造成的,粉尘会在肺里滞留,最后变成一种全身性疾病。
而张拴常的职业就是矿工,他吸了9年粉尘。
雪越下越大,刚才一粒一粒的雪糁糁已不见了踪影,变成了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纷纷扬扬从天空飘洒下来,整个贫瘠的山村披了上了薄薄的白纱,光秃秃的山坡和荒芜的黄土地,在白纱笼罩下若隐若现,这儿露一坨,那儿露一点,到处是斑驳和斑点。
张欣家把从来没听过的这些药一件件摆在桌上:克矽平、有机吕制剂、派喹类、汉防已甲素……父亲病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对症的药,而几年前吃的全是治疗慢性气管炎的药。
张欣家心里感谢着妹妹,要不是张欣然临走时让他带父亲去县医院检查,这病可能还会再拖下去。
“尘肺病长期发展下去可致命,因此,患有尘肺病一定要尽早规范治疗。但这种病的治愈难度又很大……”医生的话在张欣家耳边回响着。突然,他双手抱头蹲在自己房间抽泣。
张拴常患尘肺病的消息被人们知道后,村里另外5名长年咳嗽的村民也相继去了县医院检查,他们都检查出了和张拴常同样的病。
9年前张拴常到了邻省煤矿打工,春节回家后,便有村民说愿意和他一起去打工,去挣钱发财,后来,张拴常就把这5个村民陆续带到煤矿当了矿工。
“尽管跟我一起去矿上打工的这几个人……当时都挣了些钱,也都盖起了房子……咳咳……但现在他们都得了这病,我心里过意不去……”张拴常说着,悔恨的泪水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了下来。
往事再一次在他心里泛起了波澜,坐在炕头上的张拴常一边回忆着年轻时外出务工的情形,一边说:“到了矿上后,他们干的都是打眼放炮,粉碎矿石的活,每天都在白色的粉尘里工作……”
“他爸,你别多想了,前面的路是黑的。哪时谁能想到今天大家会得上这种病?他们也没报怨你,你也别自责……”张欣然妈妈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她心里也挺矛盾,过了一会儿又说,“可终究是一个村的,要是当年不帮他们,也就不会得这病……”
“唉!“张拴常叹息道。
张欣然妈妈见他表情凝重而自责就赶紧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