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年好过,日难过。
浩达棉纺织厂减人压锭和下岗分流的形式依然严峻,张琰春节前被安排在甲班当修机工后,他对自己在这家厂里的职业生涯已不抱希望。
上班、下班、下班、上班……张琰的生活日复一日,枯燥而乏味。
1999年春季自学考试的步子一天天临近,这时的陆风大地上万物复苏,树木抽枝发芽,空气里散发着泥土馥郁清香的气息。脱下厚厚的棉衣,每个人都像去掉了枷锁一样轻松自由,因自己被贬谪成运转班修机工而郁闷了好一阵子的张琰,情绪也跟春天一样一点点由沉重变得轻盈,一切过往就像河面上原本薄薄的冰层,一点点冰凌消融。
喷织车间里依旧跟平时一样机器呼啸,体态轻盈的女工们像一个个音符,在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织机当中时而走动,时而停留,接线,捻线,动作娴熟,这个恒温车间似乎与世隔绝。
张琰怀揣着自考书躲在别的车间看了一阵子后,拎着工具包在车间里转悠,跟抢修队员一样,朝着一台台亮起故障灯的喷气织布机走去,消除故障。
理想!自从他和唐诚、李国强春节时在凤凰山上说起过这个词后,张琰迷茫的心里点亮了一个灯塔,他突然在一团漆黑遥无边际的茫茫大海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对,当记者!我一定要用自己手里的笔记录这个时代,记录和他一样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每一个人的酸甜苦辣。”板手在他手里运动着,一台一台织布机上的故障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外界轰轰的轰鸣声此刻被他的意识完全隔绝了,他的脑细胞变得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活跃。
如果说以前想通过学习拿到学历换个工作的话,那么从现在起,不,从那天在凤凰山说起“理想”这个词的时候起,他冥冥之中听到了自己心灵的呼声,这是一个清澈得如山泉般纯净的声音,这是一个如雨露般晶莹剔透而又朴素清晰的心灵的呢喃。
突然,张琰像一个找到归路的迷途的孩子,心头荡漾起难以掩饰的喜悦来,他不由得想起来自己从小学时作文就写得好,到了初中,他的作文还入选过作文选,在洛明工业学校时他还担任过希望文学社的社长,还发在《岚莱青年》上发表过小说……
是啊,他原本就不应该上什么工科学学校,不应该去学习什么造兵器造汽车,在他心灵的深处,他对文字是多么的热爱,每每看到一段优美的文字,他的心弦就会被撩动,他对文字有一种说不出地情愫和爱恋,当然,他对文字也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
张琰静静地靠在一台织布机前,目视远处,板子凝固在手里,他全然忘记了这里是车间忘记了自己正在上班,思绪已经游离得很远很远……
他想起了他从小到大这些年来的经历和遭遇,想起了唐诚和李国强,也想起了田庆文、赵波涛、夏轩、武军强甚至孙娟,当然还有胡宛如。他不知道胡宛如离开学校后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受了些委屈?和他一样孤独?人生的前20年就这么过去了,才刚刚走上社会就四处碰壁,处处冷遇,当年的意气风发和朝气蓬勃也一天天的退却,如果再过20年,那时,他们还能是少年吗?
“张师,你想啥呢?这么出神?”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张琰的耳朵。
是林小依。张琰这才从思绪中被拽了回来,他所站的地方正是71。
“你是不是在想哪个女孩?你心爱的女孩?”林小依笑着问。
张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别瞎说,我哪里有什么心爱的姑娘?”
林小依咯咯地笑了笑说:“看你想得这么出神,一看就知道心不在焉。”
张琰低下头,这才认真地看着她问:“你们家乡过春节有意思吗?”
“无聊!”林小依撅了撅嘴巴说,“我再也不想回家了,就算在这里加班也比回家的强。”
“为什么?”张琰问。
“我爸嫌弃我挣得的钱少。我们村里去南方打工的都比我挣得多,我还挣不到人家的一半。”林小依说。
“你爸自己不劳动?还靠你?”张琰问。
“咋不劳动?他跟着人家修路的工程队成天炸山开路,一天都不肯休息。”林小依说,“我爸干活比谁都卖力,可是,他挣的钱从来都舍不得给自己花,他是个守财奴,把钱看得比啥都重。”
“你爸这么爱钱?”张琰问。
“他天生就爱钱,爱钱胜过爱我们家所有人。”林小依说,“我爸说他小时侯家里很穷,他成天吃不饱饭,穷怕了。所以,他要攒够足够多的钱,再也不受穷日子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还有两个弟弟,在农村把儿子养大了,还得盖房子娶媳妇。”
“我们那里也一样。”张琰说。
“所以,我爸现在拼了命地挣钱,就是想在他老之前给我的两个弟弟盖起房子,他一个人挣不到那么多钱,所以就逼着让我挣。”林小依说,“我们村里的许多人都那样,重男轻女。而且,还说什么‘十个花花女,比不上一个跛子儿’……我一点都不喜欢农村,我们村里的人太粗野了,不光我们,他们好多男人都是光知道劳动,跟牛一样的劳动,根本就不懂生活,也不会生活。”
“你家是不是跟小丁家离得不远?”张琰说,“就是那个浆纱工丁常胜。”
“我知道他。我们是一个市的,都在同一个山脉里,但我们两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