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21世纪的第一春天来到紫华市时,田庆文冬眠了一个冬天的心思,跟破土而出的虫子一样变得不安分起来。草木一天天吐露新绿,他想去药店的想法也一天天在心里滋生蔓延,他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改变,在刚刚过去的春节里,他已经彻底向父亲摊牌他要辞职。
父亲所有的阻挡都无济于事,刚春节过不久,田庆文就收拾完宿舍的里那点家当,拿着辞职申请去了启明机械厂,办完所有的手续后他背起行李,在药店附近的城中村租了间房子住下。
什么体制不体制,国企不国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里挣钱多在哪里才有意义,田庆文的价值标准简单而朴素。
他收拾完租住的民房时已是下午6点多了,他看着这间简陋的几平米大小的房子,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奈而尴尬,然后,便下楼来到城中村的一家小卖部,拿起公用电话拨通了药店老板的电话。
“祁总,启明里的辞职手续我办完了,自由了!从明天起,我就可以安心地在药店上班了。”田庆文在电话里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是闽南口音,声音也很年轻:“好!很好!明天上午9点你来药店,现在的医药市场好得很,买药的人越来越多,店里还要上新药,正缺人手呢,你来了好好干,肯定比待在那个破厂挣得多。”
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已经吹响,紫华每一天都发生着变化,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像追梦一样,从五湖四海来到紫华,都想在这片热土上淘到一桶金,他们对这座城市充满了信心,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幻想。
城中村狭长的街道里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沿街的各种门店如雨后春笋,到处都呈现着繁荣的景象。从一家杂货铺店面门口的劣质音箱里,正传来一首粤语歌曲:“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那通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命/总吗要照起工来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傍晚的春风吹到脸上,田庆文感到浑身舒畅。他挂断电话后婆娑着蓬松的头发朝城中村走去,他今天要好好吃顿饭,以此庆贺自己就要开始的人生新征程,他串了好几家餐馆,最后选了家“骨头庄”的小馆子坐下:“老板,一份大骨头,一瓶啤酒!”
第二天早上田庆文来到乐康药店时,老板祁总和两名女店员都已经到了店里。祁总一见田庆文便热情地招呼他进来,然后,把他带进药店最里头一个几平米大的小套间。
这个小套间其实就是储物间,里面堆满了杂物和药品,还摆着一张简陋的茶几,茶几上拥挤地摆放着一大堆茶具,精致的陶瓷小茶杯里沾满了茶垢,脏兮兮的,有几个茶杯里还剩着黄里泛黑的茶水。
“庆文,来,坐,坐!”祁总一边热情地请他坐下,一边冲着外面的店员喊道,“小李,进来换点茶水!”
田庆文一屁股坐在低矮的小椅子上,祁总在他对面落坐。尽管他以前给祁总当钟点工发过传单,但从来没有被请进过这间小套房,这个巴掌大的茶几比洛明工业学校的制图板大不了多少,这个茶几让田庆文想起了在学校时,寝室熄灯后大家围在图板前“漂三页”的情形。
“庆文,你来了就好,在那个机械厂干没前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当工人?一切都得朝‘钱’看,不是前后的‘前’是金钱的‘钱’。人为财死嘛……你们这里的人观念太保守,啥生意都不敢做,在我们南方谁会给别人打工?会去厂里上班?大家年纪小小都去做生意了。”祁总说,“在我们家乡,十几岁就出来做生意的人多得是,你们西北人就只知道上学,一个劲地上学,从小学一直上到大学,把时间全给浪费了。不知道挣钱也舍不得花钱……”
祁总比田庆文大不了几岁,也就30出头。他瘦瘦的身材,个子不高,看上去很精明很干练,一双眼睛总会在不意经间闪着某种灵气。他娴熟流利的闽南语有点像鸟叫,唧唧喳喳,但听上去很热情,说话时连比带划,眼睛里闪着亮光,让人感觉到蛮真诚。
“我们上学就是为了找个好工作。”田庆文说。
祁总摆摆手笑着说:“这话不对,不对!”
田庆文正要听他分解详情,女店员小李走了进来,她把茶几上的茶具全部放进小盆子,转身端走了。
“祁总,你觉得我说得不对?难道上学不是为了找工作……”田庆文说。
“你们西北的人为什么总想着给别人打工?我们那里的人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在社会上混,每个人都得靠自己,从来就没想着靠别人,更没想着靠给别人打工过日子。你要有本事就自己干,为啥要帮别人挣钱?我们那里像你这么大的大都是老板了,我们那里的农村除了老人和小孩,整个村子的人都出去做生意了,时间就是金钱,谁还会给人打工挣那点个破钱?”祁总说。
“祁总,你们那里的人都做什么生意?”田庆文对这个问题显然很感兴趣。
“做什么的都有,卖建材的、卖打火机的、卖一次性塑料袋的、卖针线盒的、卖吸管的、卖衣服的、卖药的,承包医院科室的……干什么的都有。一般都是家族式经商,七大姑八大姨一个带一个全走上了做生意的道路。”祁总说,“你到了咱们药店好好干,保证比你现在挣得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