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负人。”
她抿唇而立,良久不语,忽然却坚决地说道:“大人子女各立门户,妻子善终之时,我愿踏云来接,自此长伴君侧。”
“你愿意等我?”
“一诺即成,虽死何憾!”
“好,好,一诺即成,虽死何憾!”
他放声大笑,又失声痛哭。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她也喝了很多酒,她不胜酒力,早早醉倒,而他不多时也沉沉睡去——他本来就是求醉的,想求醉的人,醉得总是特别快。
在朦胧之中,她看见竹林之中腾起薄薄的烟雾,烟雾中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那老人一手拄杖,一手挽红线一卷,悄然来到二人面前。
“你与他有一世的缘分,”老人笑言,“老夫来此,为你们绑姻缘线。”
她只觉得神智清明,但却无法动弹,等到烟雾散去,她有了气力,老人早已不知所踪,她低头一看,她和他的脚上,都有一根细细的红线。
“你与他有一世的缘分。”
她想到老人所说的话,心中喜不自胜,她痴痴地盯着他,看着他酣睡的样子,那一刻她终于懂了,这便是世人常说的相思。
他睡了太久,她看了太久,直到暮色将至,他才从大醉中转醒。
“已是这个时辰了吗?”他歉意地说,“你该叫醒我的。”
“你睡得太沉,”她说,“不舍得叫你。”
他看着她一双剔透的眸子,轻轻一笑,然后站起身来,如同不染铅华的玉山。
“明天我再来找你,”他抱起地上的古琴,向她躬身行礼。
“大人,”她怯怯发问,“刚才与奴之约,不是说笑吧?”
“大丈夫一诺即成,怎敢食言?”他正声说道,“与卿之约,永世不忘。”
她终于笑了,笑得恣意轻快,她是天真的,不像人世间的女子一般遮掩。
“奴还想求大人一件事。”
“哦?”
“请为奴取一个名字吧,人间女子的名字。”
他轻轻一笑,想起初遇她时,遍身青色的温暖毛皮。
“青娘,”他语声如水温柔,“你就叫青娘吧。”
第一次的离别,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那一次离别,他们的重逢相隔十五年。
这一次的离别,他给了她名字。
但最后,却成了永诀。
魏文帝黄初七年,嵇康为钟会司马昭所污,陷吕安案,得死罪。
三千太学生联名上书,求免嵇康一死,司马昭不允。
嵇康临刑前,着青袍木屐,面不改色,悠然奏一曲《广陵散》,而后从容就戮。
观刑者一万余人,半数掩面而泣。
玉山倾倒,《广陵散》已绝。
而那山中痴等的女子,再也等不到为她抚琴的少年。“邱夜,你未曾负天下人,为何天下人如此对你!”
名叫青娘的女子失声痛哭,手指向那香火无存的月老庙:“你说的!你说我与他有一世的缘分!为何却让他不得善终,为何要将我困在此地,整整三百年!”
“你与他的确有一世的缘分。”
.......
月老庙西侧的竹林中传来一声长叹,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悲凉。
“月老可保烟缘,却如何能敌过世上权谋凶险?”
话音一落,一位老者使出鸿雁三顾的绝顶轻功,从竹林中飞身而来,落于空地正中,美少年王良玉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老者,说道这位高人有点儿眼熟?”
老者嘴角抽搐,道:“大侠,你可能认错人了,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不可能,”美少年王良玉道,“你是跑路的天机,骗了我枚大钱!”
“啊哈哈哈,”老者尴尬一笑,旋即转向身侧的青娘:“青娘,月老留下红线阵,非是困你,而是救你,他知道你是何等执拗的女子,你若得知嵇康死讯,必定入世屠戮,一旦造下杀业,必定天降劫雷,化为灰飞。”
“你是何人?”青娘看着面前的老人,语声仍旧哽咽,“红线阵之事,唯有月老与我得知,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位是长平子,”夏硕代为解释,“天机门传功长老,这一代的红线阵守阵人,就是他算出地煞将满,红线将变,所以才辗转找到我,让我来解开你的百年心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长平子看着青娘,沉声道,“我天机门长老世代在红线岭外守阵,门下弟子云游天下寻找嵇家后人,就是因为我们知道,有些话不经由嵇家后人说出来,你终究是不会相信的,青娘,此刻水落石出,百年心结已解,你还不能释怀吗忘了,就是释怀了吗“你们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其实我都懂的,我什么都懂,我虽然困在红线岭,却也见过山野樵民、方士药客,我怎么会不知道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呢?只是不知确切年月。”
说到此处,青娘凄然一笑,又低声啜泣:“我直对自己说,我不想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了,我也要骗自己那是假的,只要脚上的姻缘线还在,邱夜就还在,我答应过他的,我会踏着云去接他,带他去海仙山,我怎么能食言呢?”
“青娘。”夏硕眼眶业已泛红,“别再说了,是我们嵇家人对不起你,我来得太迟,辜负了你百年的岁月。”
“傻孩子,有谁对不起谁呢?”青娘道,“这都是我自己选的呀,我常听人说相思之苦,相思之苦,我何曾想到,竟会苦到这种地步?以前我总笑凡人看不清红尘虚幻,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