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兰幽幽道:“胡大侠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小女子年幼识浅,怎敢妄谈大道呢?”
“姑娘秀外慧中,胸藏锦绣,对于天命理当有所看法。”
诸葛兰叹息道:“所谓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小女子沧海未历,世情难明,就算有所看法,也只不过是谬论陋言,不足一哂。”
李鱼暗忖道:“是我痴了。我以诸葛兰为知己,她却只当我是白鹭堡的恩人。何况,她究竟是一个女孩子,怎肯对我卸下心防,说出衷心呢……”
一念悟彻,李鱼既无芥蒂,也不想追问,只是微笑道:“鄙人造次狂言,姑娘别放在心上。”
诸葛兰摇了摇头,远眺天边落日,语声中萦绕着一种困惑:“胡大侠多虑了。小女子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活成何种样貌。
有时候我也在想,上天既生了我诸葛兰,便不该辜负老天美意,便当在仙林留下自己的名字。
八大仙子的名头四海传颂,我有时候会想,诸葛兰容貌也许不及,才能却不会逊色于她们。
十大门派的声威如雷贯耳,我有时候会想,白鹭堡也将并驾齐驱,崛起为泰山北斗。
这一回,我立主迎战伐罪盟,死守白鹭堡,大概便是这一种建功立业的思想在作祟吧。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这一切兴味索然,为了虚名而耗费心力,实在缘木求鱼,根本无此必要。
青灯佛卷禅味好,我有时候会想,何不出家入道,当可免去俗虑,清静自在。
承欢膝下天伦乐,我有时候会想,何不相夫教子,亦可举案齐眉,平安喜乐。
然而,诸念翻涌,莫衷一是,今日之思,与昨日之思,竟是判若两人,往往叫我自嘲发笑。诸葛兰,诸葛兰,到底还不能主宰自己的心。
因此之故,小女子真的很羡慕,也很佩服胡大侠。
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努力前行,即便头碰血流,也必无怨无悔。
相较之下,小女子却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明白呢。”
李鱼一时默然。
李鱼来到白鹭堡这几天,与诸葛兰并没有什么交流,但李鱼对诸葛兰却有极高的评价:“诸葛兰见识过人,指挥若定,更深得白鹭堡中人爱戴服膺。她虽然全无修为,却无愧于奇女子之名。”
然而此刻,诸葛兰这个奇女子,却像凡俗女子一般,举棋不定,心事重重。
就好像一株傲立寒霜的清竹,忽然流出斑斑清泪,那尘外孤标的超脱忽然变为了愁眉不展的柔弱。
“就算是这般奇女子,也无法轻易拨开迷雾见本心。
我李鱼,真能够遵循自己的道,一以贯之,坚定如初吗?”
李鱼正在思绪悠悠,诸葛兰略含歉意道:“小女子一时忘情,絮絮叨叨,竟至污了胡大侠之耳。”
李鱼回过神来,连连道:“姑娘言重了。莲心虽育,藕丝难除。姑娘的困惑,何尝不是鄙人的困惑呢?”
“莲心虽育,藕丝难除。”诸葛兰目中现出神光,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由衷感叹道:“这八个字妙绝今古,不啻仙乐妙音。小女子受教了。”
“鄙人只是随口一说,姑娘不必往鄙人脸上贴金。”
诸葛兰独眼瞥了一眼李鱼,轻轻道:“小女子刚刚说自己不逊色于八大仙子,也只是随口一说,胡大侠可莫要将这些话传到仙林。不然小女子真个羞惭无地了。”
“姑娘放心,鄙人恰恰有个优点,那就是守口如瓶。”
诸葛兰“噗嗤”一笑:“如此才好。想那八大仙子争妍斗奇,小女子何德何能,怎敢以萤虫之光而与皓月争辉?
梅花仙子力敌圣儒门主,惊才绝艳,万古生香。绝情仙子将唐阁治理得蒸蒸日上,开疆拓土,威振八荒。
对了,近日荷露仙子秦梦夕与薛寅成婚,胡大侠可曾听闻吗?”
李鱼已听诸葛青提过此事,闻言点了点头:“略有所闻,却不知其详。”
李鱼想不明白诸葛兰何以突然提起荷露仙子。诸葛青在婚宴上求援十大门派而受尽难堪,荷露仙子的喜事却是白鹭堡的恨事。
照常理而言,诸葛兰只会选择遗忘,怎么反而故意提起呢?
却听诸葛兰叹息道:“便是荷露仙子的澄明本心,一意孤行,也让小女子自愧弗如。
荷露仙子容貌倾城,修为高绝,那是不必说了。而她的夫君薛寅,非但不是出身名门世家,而且全无修为。他甚至不是仙林中人,而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倘若薛寅是一个翩翩美少年也还罢了,但他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
这样的一个男人,竟会得到荷露仙子的垂青,无论是谁,都是想不到的。
墨宗宗主当然也想不到。所以墨宗宗主使出种种手段来拆散两人,前几年在仙林上也算闹得沸沸扬扬。
谁料荷露仙子固然是情比金坚,薛寅亦是矢志不渝,不曾因为墨宗的威吓而怯弱放手,也不曾因为身份的悬殊而自惭形秽。
到了最后,墨宗宗主实在无可奈何,只有同意了这门亲事。
而荷露仙子之所以喜欢薛寅,据说只是因为薛寅擅长书画之道。只因为那一次邂逅,薛寅在画中留下了荷露仙子的神韵风采,便引得荷露仙子红拂夜奔,订下三生之约。
胡大侠,你古道热肠,以侠义为先。但你当然也知道,若无稼轩剑法与通天修为,你的侠义道便是空话一句。
纷乱的仙林,诗不如剑,书画亦只是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