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光它。”黑猫说。
它在桌上绕了一圈,最后回到那个大得夸张的酒盆后,侧身推挤着盆壁。这时里头的甜酒还剩下三分之二,沉重得令它没法挪动。
罗彬瀚帮它把酒盆拽过来,低头瞧瞧酒面,上头映出他自己惊诧的表情。
“你让我喝这个”
“对。把剩下的全喝完。”
罗彬瀚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算这是盆清水,那分量都足以损害他的膀胱,更别提这酒的度数还不低。他瞄了眼黑猫平坦如初的肚子,拒绝道:“不至于这么节俭吧”
“如果你想见那小子的父亲,那就照我说的做。”
黑猫的语气很强硬。罗彬瀚不免怀疑它暗藏祸心,可是观赏未来星际领导人的机会听起来实在太有诱惑力,最终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抓起酒盆,咕嘟嘟地埋头猛灌。黑猫在桌上监督,一旦他想放下酒盆,就会被它毫不客气地挠上一下。
他艰难地喝光了酒,瘫在椅子上打起了嗝。黑猫观察着他问:“感觉怎么样”
“晕。”罗彬瀚说。他晃晃脑袋,想搞清楚桌上是不是真的蹲了三只猫。
“差不多了。”黑猫说。它跳到罗彬瀚腿上,熟练地从他外套里叼出钱包,然后叫来酒保付账。罗彬瀚迷迷糊糊地听着这一切发生,直到黑猫从他腿上蹦起来,对着他的鼻梁来了一记猫爪拳,随后一个翻身落到地上。
“跟我来。”罗彬瀚听见它说。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追出店门。外头的街道已然变得七扭八歪,像被拉长晒化的蠕虫软糖。罗彬瀚步履虚浮,两眼昏花,只能勉强认出街道尽头有团漆黑的影子。他追了过去,黑影马上窜进旁边的岔路里。
天空亮得发白,可罗彬瀚却找不到太阳的影子。他感到自己的眼睛花得厉害,让世界的形状和色彩都开始简化了。道路两侧的建筑只剩下淡淡的灰白轮廓,而远方的景色也呈现出空濛的黄绿色。
黑猫仍然在他前方奔跑,跟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罗彬瀚几次试图赶上,道路却好似会主动拉长,而当他放慢脚步时,那种错觉便马上消失了。
他跟着黑猫乱跑,在酒醉中完全丧失了方向感。糖城仿佛扩大成了一个无限广袤的迷宫,又或者他们只是反复在同一个十字路口附近兜圈。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开始感到疲倦。
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散发出刺骨的森冷。当他无意中把一滴汗水洒落到街道上,这才发现身上的隔离层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那滴汗珠砸进雪白的地面里,融出细小的深孔。
罗彬瀚有点不知所措。他依稀记得蓝鹊的警告,知道在糖城泼水是危险的。可现在他对一切的感觉都模糊了。高碳糖、水解、安全那些概念距离他遥不可及。他还注意到自己穿着一件配白衬衫的深黑无袖毛线衫,看起来就像他过去就读的私立高中的校服,可那套衣服早就被狗咬坏了,绝不可能被他带到寂静号上去。
他纳闷地停下脚步,想要叫那只黑猫跟他解释解释。可当他开口呼唤时,发出来的却是一声明显异于他平日声线的猫叫。
罗彬瀚大吃一惊,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儿既没长出什么,也没缺掉什么,可当他想试着说出一个最简单的句子时,从他喉咙里滚出来的却是一连串含糊的浊音。
“别大喊大叫。”
黑猫从他旁边的路灯上跳了下来,双眼散发出灯泡般异常明亮的青蓝冷光。它对着罗彬瀚发了几个音节,然后说:“你在我的梦里呢,得适应猫的说话习惯,这就是这里的规矩。不过你也用不着鬼叫鬼叫,猫能发的音节足够你用了。”
它指导着罗彬瀚发了几个音,像是“”、“”,当罗彬瀚艰难地把它们成功念出来后,他好像终于抓住了一点感觉。
“这里,你,梦”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黑猫不耐烦地说,“这是我的梦,但它也是月境的边缘地带。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得保持安静,省得引来些烦人精。”
它扭身往前走去,这一次速度适中,正好能让罗彬瀚跟上。这时罗彬瀚已经彻底从酒醉中清醒,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又冷得直打战,像是刚从深水里爬出来。他的视线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街道两旁的建筑仍然保持着糖城的大致风貌,质地却变得大不相同,如同一座用旧塑料仿制的伪城。空气中弥漫着青蓝的冷光。橙红、粉紫、明黄这些在糖城随处可见的暖色已然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锈蚀般深浅不一的灰黑色。他绕过菌斑密布的发霉路灯,经过粘稠浑浊的焦油喷泉,还差点在花坛的铁棘丛中割伤了手。由饼干搭成的墙壁闻起来像烧焦的木头,水晶硬糖窗户则变成了黑黄的冰晶。最令罗彬瀚感到不安的是安置在道路两旁的果冻软椅,它们如今松软地瘫堆在地上,如同去掉血沫后的大块脂肉。
罗彬瀚惴惴地走着,忍不住用脚尖蹭了一下黑猫的尾巴。
黑猫回头瞥他。
“你咋,做这梦”罗彬瀚费劲地问,“是阳间猫吗”
“这梦是威尔给我的。”
“啥”
“他的噩梦之一。”黑猫冷淡地说,“在他某一次被敌人割喉时,无法施咒的恐怖迫使他做了这个梦。他一直保存着它,直到后来把它用一枚金币换给了我我看得出来你想问什么,我的回答是:闭上你的嘴,别管你管不着的事。”
它陡然加快了脚步,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