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赵襄儿醒来之后便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漆黑的丝质长裙,墨染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背,一如蕴蓄着雨的云。
弯弯曲折的回廊缠绕着古老的藤蔓,廊道一侧,有一口苔藓枯黄的老井。
“此井连通的是栖凤湖的地下泉,很是甘美,若你要沏茶,老夫给你泡一壶便是。”
廊道口,国师拄着拐杖立着,他的精神愈发萎靡,语调也愈发缓慢。
赵襄儿看着那口井,道:“井水不犯湖水,先生不必遮掩,其实我都知道。”
老人伛偻的身躯一震,握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哪怕他此刻灵力被封,杖尖下的地砖依旧出现了裂缝。
赵襄儿笑了笑:“像这样的井,乾玉殿有一座,不死林有一座,皇宫里也有一座。很小的时候,我听到井下有鬼叫之声,曾下去看过。”
老人凝视着她:“原来你都知道?”
赵襄儿道:“如今乾玉殿已毁,通往地宫深处的井也被封死,皇宫和不死林我如今都去不得,所以来了国师府。”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老夫还以为我这身风烛残年之躯还能让殿下重视几分,如今想来,是我自大了。”
赵襄儿摇了摇头:“老师不必自谦。”
老人叹了口气,心中的那抹猜测至此落到了实处,他语气深重道:“你可知那地宫下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怪物?”
赵襄儿道:“我曾隔着火炉栏栅见过他,是头很强很强的老妖怪,我这一生见过的所有杀手加起来也没有它一半强。”
老人痛惜道:“那难道你不明白,赵国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它?若它逃离地宫,那整个赵国都将不复存在!”
赵襄儿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说起了那段历史:“娘亲曾与我说过,这五百年前,天地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数十头妖力通天的大妖,除了十二位隐国之主,世间极少有能真正杀死他们的存在,而隐国之主受限于天地法则,无法直接干涉世间,于是他们命使者前往人间,借人间的城国之运镇压大妖,而许多镇杀他们的蛮荒之地并无国土,于是使者帮助人们在那里开辟疆土建立城国,那便是传说中的仙人铸国。”
“这五百年前,陆陆续续崛起过许多国家,他们的立国之本,便是为了镇杀这些祸乱天地的妖邪。”
“而百年之前,有一大妖逃逸而出,仙人逐杀万里,最终将它的肉身打碎在了岘台山下,然后仙人以岘台山立皇城,以四件宝物镇国,‘赵’由此而生。”
赵襄儿一边说着,一边向着井边走去,漆黑的裙摆在秋风中飘啊飘的,如一剪夜色。
老人的神情由激烈渐渐转为落寞,他涩声道:“即便如此,你还想要入井?你可知道它到底有多强大,它杀死你,不过是一个弹指间的事情。”
赵襄儿道:“那你也不会不知,它蚕食的究竟是什么?赵国的地动,洪水,瘟疫,许许多多天灾人祸究竟源自哪里,先生承的国运,不会不知吧?”
老人萧索道:“那又如何? 这些灾难再难捱,也动摇不了赵国根基,既然这是赵国的立国之本,自然也是赵应该承受的宿命!”
古井边落叶堆满,如红黄相间的墨,如锈迹斑斑的剑。
秋雨过后井水涨了许多,她清丽的容颜在水中晃着,染着井水凝翠般的美。
她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道:“我想试着杀了它。”
老人看着她,近乎央求道:“襄儿……停手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外面那些要杀你的人,我拼了命也替你拦着,只求你……”
赵襄儿打断了他的话语:“我会还赵国一个清朗天下。”
说罢,她提起裙摆的前襟,握着那柄古伞,跃入了井中。
耳畔水声如雷,老人一口气猛得上提,手中的拐杖没有握稳,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他按着胸口,颓然坐倒。
片刻之后,忽然有个侍从自阁中奔来,他匍匐在地,声音慌乱到了极点:“国师……国师大人,不好了,国玺……不见了!”
老人怔了许久,他颤颤巍巍地捡起那根拐杖,朝着那口古井摔去,掩面悲痛道:
“疯了……疯了,都疯了啊……”
……
栖凤湖的湖水起伏着波光,皇城里钟声遥遥响起之时,宁长久讲完了那个关于赵国的传说。
宁小龄认真地盯着他,神思稍稍拉回了一些,好奇问道:“我们的脚下……真的压着大妖怪?”
宁长久道:“也许是真的,也许故事只是故事。”
宁小龄忧心忡忡道:“那如果有一天它从地下逃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宁长久抬头望天,“那我只好带你逃命了。”
宁小龄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那你到时候千万不能丢下我啊。”
不远处的官道上,两列官员跪在道上,此刻城门已是大开,光线越过高高的砖墙照了进去。
远处的拱桥上,宁长久再次见到了宋侧的身影。
他的身后,一顶青花小轿无人抬着,却凭空悬浮,均匀起伏着驶来,仿佛四周的空气皆是湖水,温柔地拖着那一叶扁舟。
此刻天地明亮,青花小轿垂帘挂幔,目光顺着阳光望去,隐约能看见轿中有一绰约人影,隔雾看花,好似世外而来的仙人。
宁长久不为所动。
宁小龄却怔怔看着,已然忘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