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一天的朱文圻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当带着朱允炆意思的太监走出乾清宫,表示前者不用继续跪下去后,这个半大不大的小子只喝了两口水,便蹒跚着跑出宫。
他急着去诏狱见自己的亲舅舅。
“殿下,您不能进去。”
诏狱是闯了进去,但最后的那一扇门,朱文圻却无能为力了。
他只能隔着铁铸的栏杆缝隙,失声的看着几步之隔那被绑在刑架上的顾语,方才挨了一巴掌都没落下的眼泪,这一阵如泄洪般汹涌而下。
此时他看到的,哪里还是一个人啊。
蓬头垢面,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整洁完好的,处处是刺目的鞭痕和暴露开的伤口,已经没有鲜艳的鲜血了,全是一块块暗褐色的血痂。
指头上插着细针,监牢内的角落,还摆放着一盆粗盐,看着地上洒落的印记,显然顾语身上的伤口没少受到这玩意的招呼。
“舅舅,舅舅!”
朱文圻猛拍,发出哐哐的刺耳声,但监牢内的顾语却恍如死了一般,浑然没有任何反应。
“请殿下离开。”
两名负责看守的宦官很是硬气,直接架起朱文圻就往外走,嘴里虽然在告着罪,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等明日审讯结束,有罪没罪自有定论,殿下不要让我们难做,诏狱,您不能久待。”
任凭朱文圻如何咒骂威胁,两名宦官也是不为所动,直接把前者架了出去,而后一转身,便是一队番子迅速把住大门,生人勿进的冰冷面庞,让朱文圻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活着就是无罪,死了就是有罪。
朱文圻无力的离开了,来自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让他很是疲惫和恐惧,这个岁数承受这种事情,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谓残酷到了极点。
而当朱文圻离开后,两名回到关押顾语监牢的宦官却陡然换了一副面庞。
一人变戏法般整出一大堆吃喝之物,有美酒、有烤鸭、有小菜。
令一人更是呼朋唤友,招呼过几名番子,架桌子搬板凳,不多时的功夫就搞出了一桌子的琳琅满目。
那个捆在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安定伯,却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那双眸子里,哪有半分的绝望昏暗?
番子解开束缚,还有人端来一盆干净的清水让顾语可以洁面,擦拭掉脸上那一直淋漓的血污。
“快快快,饿死老子了。”
顾语擦干净手便迫不及待的落座,一伸手先捞过一条鸡腿猛啃,而后端起酒碗:“来来来,兄弟们干了。”
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哪里像是在诏狱,但凡有两个姑娘,就跟青楼没什么两样了。
看到这幅光景,任谁也知道,这是一场戏了。
没错,这就是一场戏,一场从开始到结局全是朱允炆这个皇帝自编自导自演的戏。
“朕给你安排了一份差事,去应天府刑房做主簿吧。”
“儿臣想问父皇借一个人。”
“于谦是吧,一个好汉三个帮,曹操当洛阳北部尉的时候,还有袁绍这个发小帮衬着呢,朕允了。”
“文奎这小子不傻,还知道去找许不忌取经,南京城里许不忌的风评可谓极差,十个人里面九个半说许不忌是奸佞之臣,是比肩尤诨、费仲的大佞臣,他能去找许不忌,就说明他的心胸不狭隘,不会被乱七八糟的外界舆论所影响,明确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有许不忌的帮忙,他这个刑房主簿就好当了,那可不行,给他制造点麻烦。”
“皇爷的意思,是把大皇子的身份泄露出去?”
“这么做,二皇子那恐怕不好办,大皇子会怀疑二皇子的。”
“老二眼瞅着也要大了,兄友弟恭,兄谦弟让,这皇位传给谁?”
“今年锦衣卫里,有个当差的兄弟,前些年跟陛下去江西前线抗洪的时候落了病根,医药罔效,前两天没救回来死了。”
“放西厂门口吧。”
“朕才走这么几步路就出了一身的虚汗,养尊处优是一方面,这些年心力交瘁,确实也老的快了些。”
“二皇子这次怕是打心里恨死大皇子了。”
闭目养神的朱允炆,脑海里一个个片段惊鸿般掠过,最后定格在朱文圻回宫后的那双眸子。
“恨才好啊,仇恨才是成长的动力,没有仇恨的支撑,文圻未必有勇气跟文奎抢皇位,因为他的母亲从来不支持他这么做,包括他的舅舅顾语。
庶出和嫡长子,身份的天然鸿沟会压制他所有的野心和**。
他现在小,或许还偶尔惦记,等他大了就会发现,朝野内外没人会选择他、支持他,到那个时候,他就会逐渐走向绝望,从而向他的大哥俯首称臣。
所有的弟弟都服从文奎的时候,文奎就没有了外部压力,他也会平庸。”
所有的事都是朱允炆这个做父亲一手炮制出来的,他本不想这么做的,但是当他一遍遍在武英殿看到世界堪舆图上那些红圈的时候,他就有些魔怔了。
比起自己,朱允炆更在乎的是他生前可以开创一个多么伟大的帝国,而后,把这个帝国交给谁!
在这一点上,李渊是幸福的,康麻子也是幸福的。
被关陇贵族集团钳制的李渊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就是这个亲手逼他退位的二儿子,开创了李唐王朝乃至整个中国最锦绣辉煌的王朝篇章。
而康麻子用自己一家的家破人亡,也养出了一个延续满清国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