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天色渐暮,晚风习习。
赵明诚立在船头观赏渡头景色。
水上当真是樯橹如麻、星罗棋布,岸上一直到城脚,亦是屋舍稠密,寸土寸金。
吴用从后舱里钻出来道:“江宁府是个好地方,以后都归了主公管,话说评书里的青天大老爷谁不都得微服私访一番,才能扶危济弱、除暴安良。”
赵明诚笑骂道:“好狗才!我瞧着你比我还有劲头?是谁要当这通判官?”
吴用斜肩谄笑,儒雅的脸上笑得很猥琐,显然非常激动喜悦。
一不留神,吴用袖中掉出好几本书,都是什么《州县全书》、《牧守箴要》、《仕途贯录》这类时下最流行的地方官参考书。
原来早有准备,不愧是做事认真、积极主动的人。
赵明诚摇头失笑,走进船舱。
……
昔日申时。
运河码头早早清出一块场地来,一艘高大客船缓缓靠岸,大群文武官员早早在此迎候。
丝竹声中,一位宽袍大袖的公子慢慢走下船来。
刹那间,一道道目光望向俊美如画的年轻人。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赵明诚?
恩科试状元郎,《三字经》著作者,诗词大手,官家亲信?
这气质太非凡了吧?
久闻不如一见,传言果真不虚呐!
“新任江宁府通判赵明诚为公务事,择于八月十六日申时上任!”
当即,就有吏员大声唱礼。
登时全场肃静无声,在场百多人非常恭敬,齐齐作揖施礼。
唯独最前方四十多岁的紫衣官员面色平静,手臂只是随便拱了拱。
赵明诚笑容和煦,又飞速瞥了紫衣官员一眼。
张康国。
江宁府一把手。
此人依附蔡京,去年通过蔡京的运作,由中书舍人外放出京,担任江宁府知府。
想的虽多,动作不慢,赵明诚趋步上前施礼道:“下官拜见张府尊。”
张康国迎上前去,笑容满面:“哈哈,老夫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德甫,好啊!”
这张康国生的如瘦猴一般,穿起最小号的官服来还是显得有点大,与周围的一群肥头大耳官员相映成趣。
赵明诚暗笑,亲切道:“府尊操劳政事不堪憔悴,实在是我朝士大夫的典范,可知府尊貌虽瘦,这江宁府百姓必定就肥了也!”
这一番话让张康国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赵明诚的手就不肯撒开了。
周围一众官员俱都暗自点头,看这模样,府尊跟通判应该会相处得很融洽。
要知道,国朝地方上讲究权力制衡,但凡是州府的文件,知州或知府都必须和通判联合签署才能生效,任何一方单独签署都不能生效。
也就是说,通判的权力比知府弱不多少,况且通判还有监督权。
倘若知府跟通判“干架”,遭殃的只会他们这些下面的人。
又寒暄了片刻,张康国将前来码头迎接的大小文武官员向赵明诚介绍。
什么录事参军、司礼参军、兵马都监等等一大串。
赵明诚对每个人都是面带微笑,但一众官员却是更加恭谨。
不要看通判大人年纪小,着实是个狠角色呀!
以布衣之身弹劾向太后!
刚中省元就持刀入宰执府刺人!
这两件事,哪件不是让天下人骇然惊恐?
所以说,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狠辣霸道!
点完名,张康国刚要开口邀请,去秦淮河最豪华的酒楼聚聚,弄个接风洗尘宴。
冷不丁。
一个青袍文士踱步上前,奇怪问道:“今日我们通判大人上任,怎的不见巡检使张录?”
听到这话,张康国心里一跳,却是皱眉训斥:“你是何人?这有你插话的份?”
“府尊息怒。”
赵明诚忙不迭笑道:“这是下官的幕僚,吴用吴学究。”
被这么多人盯着,还全是官老爷,吴用脚下发软,勉力才稳了稳身形。
“府尊,张录去哪了?”
吴用壮着胆子,继续问道。
他在船上早就翻烂了江宁府众官员的资料,包括官职和画像,张录出自扬州张家,是张康国的亲侄子!
张康国脸色一沉,冷冷的盯着吴用:“张巡检有急事在身,难道府衙内公务也要跟你一个家奴报备?”
周围鸦雀无声,家奴两个字异常刺耳。
赵明诚一言不发。
吴用面色涨红,顿时来劲了,大声道:“这通判到任之日,作为下属有天大的事情也得来迎接恭贺,岂能无故缺席?这就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扫主公的脸面!”
“你……你放肆!”
张康国脸色瞬间僵硬,转而把目光看向赵明诚。
你养的狗在这里大吼大叫,主人不能不开口说话吧?
“江宁府巡检使张录,上报革职!”
赵明诚面无表情,很平静的说道。
话音刚罢,满场哗然。
所有官员都不可置信,就因为无故缺席就要革职?
这太强势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威之事还没着落,正好杀张录骇猴?
哪只猴?
众人有意无意把目光落在张康国身上。
张康国脸色阴沉的可怕,寒声道:“张巡检任劳任怨,岂能由你一句话就革职?你未免太过蛮横,真当你爹赵正夫能一手遮天吗?”
来了!
撕破脸了!
众官员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错过这场好戏。
原以为两人会和睦相处,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