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赵家宅子点起了灯火,赵挺之照常穿戴整齐的官服去上朝。
书房里。
赵明诚吹干奏本上的墨迹,回房间穿上青衫后走出家门。
天还没有亮,刺骨的寒风在巷道里不停地呼啸,他的袍角被风卷得呼呼作响,英俊的眉鬓上也结起了霜。
他脸色平静,目光坚毅得如同夜里的星辰。
……
宣德门外。
咚!
咚!
咚!
远远就能听到钟鼓楼在鸣响。
文德殿前交头接耳的大臣也停止了交流,鱼贯而入正殿。
众臣耸拉着脑袋,大概在想,又是这繁琐且无聊的朝会。
此时赵明诚也走到御街,给宣德楼门前士兵出示太学生凭证才得以入内,他便直奔文德殿。
大庆殿乃是举行大朝会的地方,一般皇帝登基、册封、接待外使在这举行,平时常朝还是在文德殿的。
文德殿前的柱廊有几十个皇城司侍卫在巡视,他们一见赵明诚便喝道:“止步!”
领头者上前提醒道:“汝欲何为?这是开朝会的地,没穿官服怎有资格进去?”
他以为赵明诚是参加常朝的官员,大早上忘记换衣服了。
赵明诚不答,在侍卫惊讶的目光中,他走到台阶下,将怀里的奏书高高举过头顶。
他洪声道:“学生以微诚,伏阙请愿太后还政于天子!”
字正腔圆,声音如天雷滚滚传入大殿。
四周的皇城司侍卫一阵骚动。
而正殿里,刚排班列位的众臣骇然,顿时沉寂的殿内开始喧闹嘈杂。
龙座上,本在都打瞌睡的赵佶立刻精神了,眼神的喜色一闪而逝。身后珠帘里的向太后眯着凤眼,脸上有些寒霜。
而赵挺之则懵了,这好像是德甫的声音吧?
众人心思各异,殿外又传来声音。
“恳请太后还政!”
赵佶沉着脸,大喝道:“岂有此理!哪个狂儒在大放厥词,皇城司何在?拖出宫去!”
殿内站立的向宗回大怒,抱拳拱手就冲出大殿,紧接着想看热闹的后排芝麻小官皆挪步。
于是乎,文德殿除了赵佶和向太后,全出去了。
殿外,赵明诚保持弯腰的姿势,本来伏阙该跪的,但他肯定自动忽略这环节。
不一会,殿内出来一群头戴梁冠,脖子上挂着白色的“项圈儿”,各色官袍手持象笏的大臣。
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赵明诚。
向宗回率先赶到,他愤然质问道:“汝是何人?”
赵明诚回道:“太学士子赵明诚。”
向宗回哪管什么赵明诚李明诚的,他怒气冲冲指着手下道:“此子扰乱朝会秩序,还不押出去。”
赵明诚冷声道:“太学素有无官御史台之称,祖宗有言,太学生可上书天下事,我看谁敢动我!”
众臣一听这话就不由自主地点头,大学生是可以不用忌讳的上奏书。
可你单枪匹马来文德殿,还是这种事关国本的大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其中大部分臣子都知道赵明诚,京中的诗词好手、赵挺之家的三郎。
赵挺之那叫一个措手不及,心里把这孽子骂了几百遍,怪不得昨晚找自己要奏书,原来把主意打在这。
向宗回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拿铜铃大眼瞪着赵明诚。
一个高瘦的紫袍金鱼袋大臣上前,严厉斥责道:“国政自有朝堂诸公在,岂是你一个太学生能妄议的?究竟是谁鼓动你的?!”
说着状似无意瞟了赵挺之一眼。
所有人都看向赵挺之,难道是做爹的怂恿儿子下场?
连身曾布都压低声音道:“正夫,为何不跟老夫商量?”
身旁的赵挺之苦着脸,真真百口莫辩。
赵明诚知道说话的是韩忠彦,坊间有“鹤宰相”之称,恰好跟矮胖的曾布并称为“龟鹤宰相”。
值得一提的是,韩忠彦是有名的保守派,他是向太后秉政时提拔拜相的。
赵明诚作揖恭声道:“韩公相,学生食君之禄,便要为国分忧,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
“放肆!”
赵佶一身红色袍服,因为走得急,头上的“兔儿帽翅”一颤颤的,指着赵明诚大骂道:“汝欲挑拨朕与母后的关系耶!”
一些大臣颔首,更多的则是沉默不语。
赵明诚扬声道:“官家已成年,子嗣都有好几个,太后还欲把持朝政,难不成是恋权?”
“大胆!”
“竟敢诽谤太后!”
“好一个黄口孺子,该斩!”
“……”
众臣义愤填膺,唾沫星子横飞,纷纷痛骂赵明诚。
赵明诚怡然不惧,只是敛目低眉。
单凭这风度,就让不少人暗地里赞叹,此子有谏官名臣范。
曾布幽幽道:“正夫,你这名字取得妙。”
明诚?名臣?
曾布这一刻甚至怀疑这小子是官家指使的,要不然为何这般有恃无恐。
宫里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朝堂,官家经常跟赵明诚踢蹴鞠。
连赵挺之也觉着是官家有动作,先拿德甫出来试试水。
赵佶浑身颤栗,显然是气抖冷到极致,他寒声道:“汝若不是太学生,朕必下旨斩立决!”
这副样子落在曾布眼里,曾布暗自摇头,官家表演得太过了,过犹不及。
果然,大多数臣子都若有所思。
赵明诚拱手道:“太后若放权,其退抑谦逊之盛德,可为后世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