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瑟瑟打心底里的瞧不起锦瑟,瞧不起这座声色犬马的戏楼里的每一个身世浮萍的姑娘。
她从小叫人伺候惯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伺候人。班主儿把她分在了锦瑟的房里,她端了水来,像是块直愣愣的木头一样戳在那里,不知道做些什么。
锦瑟不用她伺候,于是只打发她没完没了的替自己洗戏服。
秦瑟瑟撸起袖子埋头在院子里洗衣服,锦瑟偶尔也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玩味似的念她的名字:“秦瑟瑟……秦瑟瑟……”
秦瑟瑟朝她怒目而视,锦瑟扬起下巴看她,慢吞吞的闭了嘴。
她就连这样招人嫌的样子都很美。
秦瑟瑟不甘心的想,她低下头不去看她,狠狠的洗那件斑斓的戏服。
……
如意楼得了亲日的黄司令庇护,勉勉强强在北平的混乱世道之中勉强得以保全。
可是戏园子毕竟不是永久的净土,黄司令倒台了,日本人闯了进来,一眼看中了穿着学生服在小院里晒衣服的秦瑟瑟。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暖融融的洒下来,像是泼洒的金子一样,满院的皂角味道,说不出的平静祥和。秦瑟瑟捧着锦瑟的戏服,细细的用手去触上面刺了金线的纹样,栩栩如生的团凤游弋在明黄色的衣料上,说不出的精致漂亮。她抖一抖内搭的白衫子,不大熟练的理着袖子挂起来。
层层叠叠的戏服被风吹起来,缝隙之间露出她的一双惊恐的眼睛。
个戴猪耳朵帽子的日本兵提着刺刀闯进来,秦瑟瑟被吓破了胆,像是一只受惊了的鹿,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瑟缩着把自己藏进戏服里。
院子里散乱的脚步声突然整齐了,他们跺着脚步立正站好,声嘶力竭的用敬语吼了一句什么,如意楼的大门洞开着,他们迎进来一个大人物,像是什么军官,姓本田。
本田低头掸了掸自己的裤子,把裤线拉得笔直,接着脱下帽子,眯着眼向四周扫了一圈。
凉风吹起一阵皂角香,褶子帔子白衫子翻飞起来,秦瑟瑟掩耳盗铃的闭紧了眼睛。本田的目光定在了秦瑟瑟的脸上,不动了。
接着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扭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
秦瑟瑟没有听懂,只是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整个身子都在抖。
本田什么样的货色没有见过,交际场的舞女、窑子里的妓女、台上唱戏台下上床的名伶和兔儿爷,他都睡过,可是偏偏还没有尝过女学生。
他指着水灵灵的、穿学生服留齐耳短发的秦瑟瑟对如意楼的班主儿说,我要这个。
日本人走了,临走之前用刺刀把锦瑟的戏服刮烂了,划了个七零八落,秦瑟瑟低头去捡地上的碎布料,听见有人在议论。
“还等什么啊,日本人要什么给什么不就行了,不就是个毛丫头片子?”
“什么叫毛丫头片子啊,那可是秦沛民的闺女儿。”
“秦沛民自己都让人给一枪毙了,谁还管什么闺女儿不闺女儿的?”
“好在日本人就要她一个,交了她出去就能保全我们整个如意楼,这已经是难得的便宜卖买了。”
“可是我们今天交了她出去,明天本田又过来要人,下一个我们推谁出去?”
“怎么着,她不去怎么办啊,她不去我们整座如意楼替她陪葬吗?”
“……”
锦瑟下了戏,卸了头面走出来,她的嘴唇还红着,假发片摘掉了,一头长发泼墨似的披在脑后。
七八个戏子叽叽喳喳的凑上去和她说,锦瑟大致听了个**不离十,视线缓缓地落在秦瑟瑟的脸上。
秦瑟瑟看到她涂得艳红的嘴唇勾起来,风情万种的笑了一下。
她问:“今年多大了?”
秦瑟瑟怔怔的看她,没有反应过来。
“问你呢,今年多大了。”鸳鸯朝她身上怼了一下,重复着锦瑟的话。
“……十四岁。”
秦瑟瑟闷闷的道。
锦瑟又笑了一下:“乳臭未干的毛丫头。”
可是接着,她又深深的看了秦瑟瑟一眼。
“小丫头,上回你绞破我戏服的那把剪子在哪?”
秦瑟瑟嘴硬:“不是绞破的,是洗破的。”
“好,洗破的,”锦瑟并不戳破她,而是一甩头发,“把剪子给我。”
秦瑟瑟有些不明所以,转头拎了那把铜剪子出来递到锦瑟的手里。
锦瑟接了,笑容莫测的拿着掂了两下,摆手把人挥散:“行了行了,都看什么看别看了,散了散了。”
……
第二天秦瑟瑟才知道锦瑟拿着那把铜剪子干什么去了。
那天早晨鸳鸯给她拿了一小罐洋果子:“给,上回有个大少爷赏给我的。”
“甜的,难得的好东西。”
她怜悯的看着她,好像是在看一个临死之人。
秦瑟瑟塞得满嘴都是东西,鼓鼓的,她其实吃不出来什么味道,齁甜,可是还是在伸手抓铁罐里的洋果子往嘴里塞。
干脆噎死自己算了,她想。
“快点,本田又来了。”
秦瑟瑟听到这么一句话,是真的被噎着了,她费力的吞下嘴里的东西,扑打下去衣服上掉的饼干渣。
“刚刚谁出去了?”
“没人出去啊,秦瑟瑟还在这里呢。”
秦瑟瑟鼓着腮帮子点头,和其他的戏子一起趴着窗户缝往外看。
大门洞开着,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学生服的姑娘惟妙惟肖的走了出来,有点怯怯的。
本田的汽车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