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托着老太太的手臂,把她扶回了屋里。
苏朝暮放下拐杖,落座在一把梨花木的太师椅上,她的左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六指,最末端的尾指是断的。
“珊珊,你先出去吧。”
苏珊顺从地点一点头,房间里只剩下陆修和苏朝暮两个人。
“说吧,你是为什么而来。”
陆修喉咙微微滑动了一下,斟酌着开了口。
“许春秋脖子上戴着的红线,您可知道是从何而来。”
“红线?”苏朝暮沉吟片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陆修的眼神坚定:“许春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我要救她。”
苏朝暮看上去好像并不意外:“你就这么肯定一根红线能让她醒过来?”
“能,”他肯定地说,“因为她就是这样让我醒过来的。”
“那你救不了她。”苏朝暮寥寥两句话就打破了陆修的全部希望,“红线只此一条。”
万念俱灰是什么感觉,那一瞬间陆修好像懂了,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摧枯拉朽一般地轰然倒塌,最后一点光也磨灭了。
——拆开这颗星星的陆修修,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了,就把我忘了吧,忘了我也没关系的。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但是我属于你。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要以为许春秋只是一侧虚无缥缈的影子,她只是在这个时代,在他的生命里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而已,稍纵即逝。
“你想娶她吗?”
苏朝暮微微动容。
“你爱她吗?”
陆修回答得毫不犹豫:“爱。”
“你爱她?”
“如果有一天她变得像我这样垂垂老矣、满鬓白发,如果有一天她忘记了你们的全部过往,变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会爱她吗?”
陆修加重了语气:“我会。”
苏朝暮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叠在一起,眼睛里却不见笑意。
“爱她?”她冷笑一声,“你连娶她都不肯。”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的想法。”
“找一个房子把她圈养起来,给她买包买衣服拉资源,就和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半分区别。”
“你压根没有想过娶她对不对?”
就像几十年前你场场不落地坐在戏园子的包厢里捧着她,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出去逛遍北平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却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娶她进门一样。
苏朝暮默默地在心里补全。
“我知道,”陆修缓缓地说,“如果她真的已经回到了属于她的那个年代,将近一百年的时间过去,她到了现在也应该像你一样满头白发了吧。”
他并没有像之前求见苏朝暮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用敬语“您”,而是用了平语“你”。
“就算她糊涂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她只剩下一抔黄土,静静地躺在你给她立的那座碑下,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陆修微微低头,垂下视线有些疲惫地笑了笑。
“就算是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的。”
“那个时候她从病床上睁开眼睛,遇见的不也是一个全无过往记忆的我吗?”
“没关系的,”他轻轻地说,“我们可以慢慢来。”
苏朝暮的眼睛却倏地睁大了,她惊愕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你怎么知道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你身边的爱人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陆修坦然地道:“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她亲口告诉我的。”
苏朝暮仍旧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只听陆修继续说着,三言两语就引爆了下一枚炸弹。
“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陆修,也是陆长卿。”
“是她口中念念不忘的陆少爷。”
曾经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浑身湿漉漉地叩开陆公馆大门的小姑娘被时光打磨成了儿孙在侧、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可是陆修却还是从前的样子,西装革履、长身玉立。
他的身上有她认识的、属于陆长卿的一面,也有她不认识的、独属于这个时代的陆总的一面。所有的特质杂糅在一起,成为了现在站在她眼前的陆修。
“你竟然都记得。”苏朝暮喃喃自语,她的脸色变了变,她沉吟片刻,给陆修指了一条明路。
“千秋戏楼边上有一家小茶馆,老板是个算命的老先生,姓卜。”
“你去那里找他。”
陆修来不及千恩万谢,只是匆忙地点头致谢,拎起外套就要大步流星地往外冲。
“陆少爷。”苏朝暮从他的身后把他叫住。
陆修的脑海里装着陆修和陆长卿两个人的记忆,他们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的同一个灵魂,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自己,不自觉地驻足停下了脚步。
“请你一定记得方才说过的话。”
陆修微微颔首,只留下一句短促有力的承诺:“一定。”
苏朝暮从窗户里看到他的跑车呼啸着离开,一直到消失在她视野的尽头。
她抚一抚自己左手尾指断掉的指节,拄着拐杖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她绕过梨花木制的太师椅,绕过铺着软垫的摇椅,步履蹒跚地在床边坐下,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顺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苏珊眼看着陆修走了,匆匆忙忙地进了房间里,她看到苏朝暮正坐在床前,赶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