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年的丧事是纪山海张罗着给办的,两天守灵,期间也来了一些街坊邻里前来吊唁。
殡仪车头也不回地奔向火葬场,原本好好地站在人眼前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盒子沉甸甸的灰土。
林昼夜抱着林小年的骨灰盒子流干了眼泪,纪山海沉默地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仍旧神色冷清。
他在尘世间踯躅了这么些年,早就见惯了这些生离死别。
林小年过世以后,林昼夜像是一夜之间就衰老了十岁,她变得不再在意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而是对时间,也是对自己和解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纪山海挺拔的背影,好像多看一眼就要少一眼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流水似的从指缝间溜走,等到林昼夜到了和林小年一般年纪的时候,纪山海还是原来的样子。
林昼夜喜欢坐公交车出门,大概是搞艺术的人在生活中也总是习惯性地用观察的眼光打量世界吧,她其实也没有一个特别的目的地,只是靠在车窗上任由车子摇摇晃晃地把自己带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巷,不动声色地坐在边边角角打量着形形色色的人。
纪山海挽着她的手臂,陪着她刷卡上了公交车。
“阿姨,您坐。”
年轻的小姑娘会热心地给她让座,然后红着脸给跟在她身后的纪山海塞小纸条,纸条上写着的是一串号码,不知道是微信号还是手机号。
林昼夜只是笑笑,内心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反倒是纪山海手足无措地当场撕掉,隐隐有些慌张地悄悄打量她的表情。
只见林昼夜揶揄地说道:“你收好了,别弄到车上。”
“你还笑,”纪山海用身体替她挡住背后拥挤攒动的乘客,他低低地说道,“人家小姑娘都往我手里塞纸条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她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叠在一起:“你都陪了我六十五年了。”
“我早就不年轻,也不漂亮了。”
“你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人勾搭走,肯定早就走了。”
车厢里传来报站名的提示音,林昼夜眯起眼睛朝窗外看了看:“到站了。”
“我们回家吧。”
……
万家灯火的除夕,窗外爆竹的声音劈啪作响,电视上正放着春晚节目,又是一年过去了。
林昼夜从他的小朋友,变成了他的老伴儿。
纪山海把桌子上的鸡蛋羹往林昼夜的手边推了推,她的牙齿也坏了,只能吃些捣碎了的肉糜和果蔬泥。
他的老伴儿年岁越来越大,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有的时候简直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
林昼夜慢吞吞地一勺一勺把鸡蛋羹往嘴里送,眯着眼睛对纪山海说:“小纪,我想吃豌豆黄了。”
纪山海坚定地拒绝了她:“不行,去年体检的时候大夫都说了,你不能吃太多甜的。”
林昼夜年纪大了,吃多了甜的容易诱发糖尿病。
“就吃一点点,”她使出了撒手锏,不叫“小纪”了,而是改口说道,“纪先生……”
纪山海当场妥协:“行,那你等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
等到他提着豌豆黄回来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放着并不好笑的小品,喜剧演员们聒噪地吵闹着,林昼夜无声地趴在桌子上。
“昼夜,别在这里睡啊,回头该感冒了,”纪山海轻轻地推一推她,“……昼夜?”
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
“小纪啊……你回来了……”她艰难地抬起眼皮,觉得身体好像是灌了铅,只能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支撑起自己的体重,“我好像……坐不起来了……”
豌豆黄的袋子散落在地下,纪山海当机立断地背起林昼夜,驱车带她往医院赶。
林昼夜伏在他的背上,鼻尖萦绕着须后水的柑橘香,她气都要喘不均匀了,可是还是断断续续地问他:“……重不重啊小纪?”
纪山海抬手按亮了电梯下行的按键,稳稳地把她托住:“重。”
林昼夜在他的颈侧一边咳嗽一边笑:“你就不能说点好话让我高兴一下吗?”
金属门缓缓拉开,电梯里空无一人。
纪山海驮着他走进去,过了好半天才继续道:“全世界都背在我的背上,能不重吗?”
可是林昼夜不再回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了,细弱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电梯里被无限倍放大。
“昼夜,昼夜?”
没有动静。
……
林小年的急性胆管炎是遗传的,这种病大多与家庭的生活习惯和遗传因素有关联,有很明显的家族聚集性。
林小年出事的时候,纪山海还能够面色如常地在急诊室外安慰林昼夜,可是现在躺进去的人换做了林昼夜,他却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急诊室的红灯熄灭了,披着白大褂的大夫摘下口罩:“还好家属送来得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
“先办住院手续吧,家属没精力陪护的话建议尽早请护工。”她上下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穿着上打量了一番,又补了一句。
“不用请护工,我自己陪床。”
纪山海听了显然松了一口气,可是紧接着就听到她继续说道:“提前跟您说一下,ac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多,老年人的话术后感染性休克的风险更高。”
(ac:急性重症胆管炎)
他沉默地点一点头。
“没问题的话咱们就把知情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