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演完了,演员们重新回到了后台,半天没有了动静。
跟拍导演和摄像老师面面相觑,主持人领着头,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后台。
“我这盔头怎么回事?”
许春秋撩开帘子走了进去,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甩锅的声音。
只见那十三箕踞着坐在衣箱上,盔头让他摘下来扔在地上,他单手执着一个紫砂制的手把壶,直接对着壶嘴儿就往口中灌茶水。
“呸,烫死了。”
他烫得龇牙咧嘴的,正骂骂咧咧的骂着上台之前负责给他勒头的学徒,“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好,就让你勒个头,戴个盔头,你都能给我办成这样?”
“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啊?”
给他勒头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只觉得丢尽了颜面。
十三一口茶吐在地上,才缓了一口气,他仍然是坐在衣箱上,紧接着又骂了起来。
小姑娘终于被训得哭了出来,不出声的抹眼泪。
“你还哭,你还有脸在这儿哭!”
《如琢如磨》节目组的一行人戳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劝也不是看也不是,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许春秋看着都替小姑娘憋屈,忍不住开口打了个岔,“您是丑角儿吗?”
她指了指十三坐在屁股底下的衣箱,微笑着说道。
可是十三非但没有读出来许春秋话里的意思,反而还扭过头来,嘲讽上了:“哟,我还以为您是多厉害的角色呢。”
他展开臂给她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我这都穿得这么明显了,您还看不出来呢?真是水货!”
腮边髯口,腰间玉带,眉间一抹窄窄的红,许春秋当然能看出来他扮的是老生。
于是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后面的半句话,“既然您是老生,坐衣箱岂不是坏了规矩。”
梨园行里的规矩,生、旦、净、丑,只有丑角儿才能坐衣箱。
傅老爷子长久不在戏班里,前面几个有资历的师哥师姐又固定登台,带学徒这样的事情就落在了十三头上,久而久之,他在戏班子里猖狂惯了,在后台也就不大注意那些讲究。
眼下被许春秋点了出来,他却像是被踩了猫尾巴似的,噌的一下站起来,翻了白眼甩给许春秋,却对自己坐衣箱的事情避而不提,“我在这儿管教班子里的学生,您就别打岔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那也要合规矩讲道理,才能叫管教啊。”许春秋的笑意淡了,语气一点一点的重下来,“依我看,您现在这就是在推卸责任。”
谢朗转头看许春秋,以往在《国民偶像》的时候,许春秋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即便被同组的队友抱团排挤也几乎没有说过什么重话,现在却冷言正色,意外的严肃。
“笑话,我怎么就推卸责任了,”十三的声音高了起来,“要不是这丫头上台之前勒头没给我勒好,我至于掭头,在台上掉了盔头吗?”
京剧演员,在台上掉了盔头,是为掭头。
那盔头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掉,许春秋心里比他清楚。
“盔帽飞出去,那是勒头的时候没绑好,可是您这连着水纱网子一并全都飞出去了,就是自己没扎好,怨不着人家小姑娘。”
十三让她戳中了痛点,恼羞成怒,气急了说,“别张口闭口的指指点点!”
“一个外行儿,少拿那些规矩来压我。”
“这傅家班里头,我就是规矩!”
话音刚落,只听一句话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您姓傅吗?”
傅南寻撩开帘子,从前台过到后台来,手里还执着一把胡琴没有放下来。
许春秋回头一看,竟然是个熟悉面孔。
他朝着许春秋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了,随后转头就对十三扬声道,“前台傅家班的班主是老爷子,后台傅家楼的老板是我爸。”
“你算什么,在这里充作傅家班的规矩?”
跟拍导演见着傅南寻走进来,心中一喜,原本只请了许春秋和谢朗两位嘉宾,现在横空出来一个傅南寻,白赚一个。
然而傅南寻刚刚回家没有多少时日,老爷子又一直压着他,把他放在乐班子里拉琴,没有给他立威,十三只当他还是那个不招人待见的、走了歪路的少爷,于是撇嘴道,“戏园子就算再怎么落魄,也轮不着一个拉琴的做主。”
紧接着下一秒,那门帘又拉开了。
三两声细碎的脚步声,稳健、厚重,于秘书扶着门帘,一个佝偻的老人走了进来。
十三抬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傅老爷子背着手进来,体态佝偻了,可是却还精神矍铄,他四下环顾了一圈,刀子似的剐在人身上,十三当即心虚的闭了嘴。
老爷子有好几年没有亲自来过戏班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他给吹过来了。
“就算他这辈子都废了,上不了戏台了,连琴都拉不得了,”傅老爷子掷地有声,“这傅家楼现在是他老子的,将来就是他的。”
这下子十三终于怂了,一下子熄了火,再也没有二话。
傅老爷子给傅南寻撑了腰,转头就把自己的亲孙子抛在一边,特意转过身来对许春秋作了个揖,说道:“管理不力,让你见笑了。”
许春秋哪里敢受这位须发斑白的老人的一礼,赶紧也作揖回礼。
老爷子目光灼灼,“我听了你的《长生殿》。”
许春秋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