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初日徐徐升出薄云。金陵城东门外来了个年轻的男人, 头戴大斗笠遮住上半张脸、脚底下踩着草鞋, 拉了整整一车的新鲜菜蔬进城。此人身形健硕,从下半张脸看模样也必端正, 跑起来虎虎生风。
这车菜穿街过巷, 吱呀吱呀的跑近石桥街。路过二郎庙门口, 有几个小女孩正在玩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摸出一串鞭炮偷偷点着, 霎时噼里啪啦的震天响、吓了小女孩们一跳。大人们哈哈直笑。
拉菜车的才刚拉到石桥街口, 不觉微愣。只见一个年轻人戴着宽边草帽、也拉了一车新鲜菜蔬,从旁边的小巷子跑出来。看身形和他自己相仿的,脸型也差不多。此人也往石桥街而去。从城东门进来这位稍稍慢了几步, 那位已插到他前头去了。
忽听身后人喊:“哎~~天晴唻~~”扭头一看,另一位年轻菜农拉着第三辆菜车快步跑了过来。
三辆菜车前前后后拐入石桥街,齐刷刷停在薛府门口。
第一位喊:“门子大叔, 给你们家送菜来啦~~”
城东门那位排在第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三位接着喊:“门子大叔,今儿的菜甭提多好了。”
第一位说:“我们家的菜极好,看这菠菜多水灵。”
第三位说:“看我们的黄瓜,又嫩又脆全是水。”
他俩争辩上了。城东门进来那位轻轻叹了口气,拉上菜车转身就走。
这事儿当然没完。下午,又有人拉了一车菜从西门进来,又是在石桥街口撞上另外两辆菜车。三个人都是早上那三位, 连停车的位置都没变。等在薛府门口时, 凭空冒出的两位还打招呼。“好巧啊, 又是你们俩。”“咱们三个真有缘。”他俩早上一个戴草帽、一个戴头巾,这会子头上齐刷刷戴着第二位同款的斗笠。第二位苦笑,拉车离去。
当晚二更天,门子来报,老黑求见。薛蟠正坐在外书房跟法静小朱斗地主,闻言笑道:“三当家神算。”
小朱得意道:“你且等着。不出半柱香的工夫,那个什么薛先生也会来。”
“大薛先生属于可以团结的对象。”薛蟠道,“这位老兄,只怕算得比咱们以为的要齐全。”
“当日我就说了。假欧阳三郎要么次日来送菜,要么就是等大薛先生拿到他姨父的消息。公事私事一道办最便宜不过。”小朱站起身,“你自己对付,我到隔壁耳房去。”说着动手收牌。
法静也动手收牌,道:“朱先生只管预备去,贫僧来收。”
“不!我收。”小朱道,“你们俩没有一回能将牌收好的。”
法静闻言立时将牌放下了。薛蟠赶着说:“那我俩今后也不收了?都放着你收?”
“放着我收。”
“阿弥陀佛,三当家辛苦。”
不多会子,小厮把老黑领了进来。外书房灯火通明,案头有茶有酒有点心,薛蟠笑眯眯道:“等你很久了。”
老黑拱拱手:“师父,出了何事。”
“时间不多,贫僧简单的跟你前情提要一下。”薛蟠粗略说了数日前大薛先生过来的架势。“拐弯抹角的想套出你买身份的铺子。贫僧可告诉你,敢泄露朱东家半点消息,贫僧管保你后悔到下辈子。”
老黑微微垂头:“我心里有杆秤。”
“没错,你心里是有杆秤。”薛蟠淡然道,“然而你这秤,但凡拉扯上庆王府那几位,就把秤砣给扔了。一杆没有秤砣的秤,你好意思说它是秤么?”
老黑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提醒了一声。”
“呵呵。”薛蟠又说了薛先生特特转回头寻自己炫耀,已有了找回老黑的法子。“既然他有法子,贫僧当然想猜测那是什么法子。好在贫僧家里也有几个幕僚清客,能揣摩分析薛先生的心思立场。我家的先生说,想要诱捕老黑,最好的诱饵便是欧阳三郎。然而就算他找到了个模样和欧阳三郎相仿之人,总不能去大街上见人就喊:喂,你认识老黑么?告诉他欧阳三郎在某处等他。是吧。”
“故此他们便使人假扮成他。”
“不错。”薛蟠点头,“你定会藏身于薛家附近,看他会不会过来送菜。故此贫僧也弄了两个模样相似之人,预备两车菜。何时冒出个年轻的帅哥拉菜车往这边跑,他俩何时掺和进去。你纵然真是傻的,看见这么三辆菜车也绝对能猜出端倪来。”
偏这会子,廊下有两个仆从快步跑过,后头那位还嚷嚷,“你个臭小子给我站住、站住!”
薛蟠闻听立时伸手往外指:“不出意外的话,薛先生很快就会出现的。以他的盘算,绝对能猜出你今晚会来贫僧这儿打探消息。而且他还会跟你说,庆二爷那天晚上压根不是真的想杀你,吓唬吓唬你罢了;要不你回来吧,世子可想你呢。诸如此类的话。那么黑施主——”和尚皮笑肉不笑道,“给个准话吧。贫僧相信你没那么蠢。但是,有时候人明知是蠢事就是会去做。薛先生说的话你应该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其实只是看你心里想不想回去。想回去,薛先生的谎言就是个极好的借口。但如果你回去,抱歉,贫僧答应欧阳施主的那件事,作废。”
老黑起先还面无表情的听,听到最后一句额头眉头同时跳动:“师父何意。”
“就是瞧不起你、不高兴帮你的意思。庆王府但凡有楼塌的一日,贫僧既不会救你、也不会救那家的小主子。反正欧阳施主也没给贫僧送菜来,那约定是他先不遵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