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笑一阵,回过头来,见那渔人仍是端端正正的坐在船头,钓竿钓丝都是纹丝不动。
黄蓉低声道:
“这人耐心倒好。”
一阵轻风吹来,水波泊泊泊的打在船头,黄蓉嫣然一笑:
“五哥,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随手荡桨,唱起歌来: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唱到后来,声音渐转凄切。
这是一首《水龙吟》词,抒写水上泛舟的情怀,她唱了上半阕,歇得一歇。
吴翟暗想:
“这风格,怕是黄老邪喜欢的调调……”
忽然湖上飘来一阵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远远望去,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
歌声激昂排宕,甚有气概。
黄蓉听着歌声,却呆呆出神,忽道:
“这是我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竟也会唱,咱们瞧瞧去。”
两人划桨过去,只见那渔人也收了钓竿,将船划来。
两船相距数丈时,那渔人道:
“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黄蓉听他吐属风雅,更是暗暗称奇,答道:
“只怕打扰长者。”
那渔人笑道:
“嘉宾难逢,大湖之上萍水邂逅,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
数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
吴翟将小船系在渔舟船尾,然后跨上渔舟船头,与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着还礼,说道:
“请坐,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请两位恕罪。”
吴翟看了黄蓉一眼,说道:
“不必客气。”
两人在渔舟中坐下,打量那渔翁时,见他约莫四十左右年纪,脸色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甚高。
船尾一个小童在煽炉煮酒。
黄蓉说道:
“这位哥哥姓张,晚辈姓黄,一时兴起,在湖中放肆高歌,未免有扰长者雅兴了。”
那渔人笑道:
“得聆清音,胸间尘俗顿消,在下姓陆。两位今日可是初次来太湖游览吗?”
吴翟道:
“正是。”
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斟酒劝客。
四碟小菜虽不及黄蓉所制,味道也殊不俗,酒杯菜碟并皆精洁,宛然是豪门巨室之物。
三人对饮了几杯,那渔人道:
“适才小姐所歌的那首《水龙吟》情致郁勃,实是绝妙好词。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能领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
黄蓉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微微一笑,说道:
“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
那渔人点头称是。
黄蓉道:
“张于湖的《六洲歌头》中言道:‘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个意思呢。”
那渔人拍几高唱:
“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连斟三杯酒,杯杯饮干。
两人谈起诗词,甚是投机,其实黄蓉小小年纪,又有甚么家国之悲?
至于词中深意,更是难以体会,只不过从前听父亲说过,这时便搬述出来,言语中见解精到,颇具雅量高致,那渔人不住击桌赞赏。
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苍苍,湖上烟雾更浓。
那渔人道:
“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数日。”
黄蓉道:
“五哥,怎样?”
吴翟还未回答,那渔人道:
“寒舍附近颇有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
吴翟见他说得诚恳,便道:
“蓉儿,那么咱们就打扰陆先生了。”
那渔人大喜,命僮儿划船回去。
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码头上停泊。
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大石桥,来到庄前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过来相迎,身后跟着五六名从仆。
那后生道:
“原来爹爹带了客人来,小侄贱字冠英,见过二位贵客!”
他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那渔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壮健。
与仆人扶着父亲上了一座软轿先行,又陪着吴翟二人进了内厅,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
黄蓉一路看着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
“快请进,快情进。”
陆冠英道:
“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
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手。
吴翟与黄蓉入内坐下,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
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