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她不能动怒, 她不能跟何潘仁这种人一般见识……凌云深深地吸了口气, 压下胸中的暴躁,心里的决断却变得愈发清晰坚定。
转头看着何潘仁, 她的神色已彻底平静了下来:“你说得对,如今无耻之徒太多,路上太险, 我们这就送你回洛阳!”
何潘仁不由一呆, 脱口道:“那我的马呢?”
凌云笑了笑:“自然是跟你走,到了洛阳,我们回府换马。”
何潘仁怔怔地看着凌云,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出生富贵, 容色过人,自来少有人能拒绝他, 这还是第一次, 有人为了摆脱他,连八匹天下罕见的骏马都不要了!
玄霸和小鱼等人也都呆住了,就连良叔都忍不住道:“三娘子!”——三娘子, 你可要三思而后行,这样的骏马, 若不是圣人亲征, 根本都轮不到他们唐国公府。
凌云瞧着良叔, 轻声道:“良叔, 我们如今最要紧的是什么?”
良叔怔了怔,突然间有如醍醐灌顶:是了,他们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赶到涿郡,但这位何潘仁的模样和性子都如此招摇,今日这样的事只要多来上几回,他们只会得不偿失,甚至欲速而不达……想明白这节,他心里肃然起敬,对着凌云躬身行了一礼:“娘子说的是!”
玄霸和小鱼对视一眼,知道凌云已下定决心,而且这决心必有她的道理,他们再舍不得骑着的骏马,也不能违背凌云的决断,当下只能各自叹了口气。
凌云向何潘仁彬彬有礼地一笑:“何公子,请吧。”
何潘仁这回是真的白了脸。他自然知道,之前凌云虽然对他时有嫌弃之色,那是把他看成了拖后腿的同伴;如今突然变得这般礼数周到,自然是因为在她的眼里,自己已经彻底是个外人。对外人,礼数周全些又有何妨?她真的是下了决心了!
不,不行,他不能就此认输,不能就这么离开!
凌云见他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得微微加重了声音:“何公子……”
她话音未落,何潘仁猛地抬起了头,脸上已满是沉痛和懊悔:“我错了!”
不等凌云答话,他愈发诚恳地加重了语气:“李娘子,我知道我错了!”
“这两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昨日,我就不该瞧着那些人模样富贵,便心生动摇,跟他们悄悄报出了价钱,这才惹来了事端;今日,我更不该记恨这些人对我的打骂羞辱,不顾娘子的苦心,故意说破他们的来历,给你们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李娘子,我是真的知错了。我不该这么见利忘义,更不该这么意气用事,辜负了娘子当日的救命之恩,也对不住诸位平日的维护之情,我实在是……太对不住大家了!”说到这里,他已是满面羞愧,眼角发红,头都几乎抬不起来了。
他这番话说得着实是诚恳到了极点,莫说玄霸小七为之动容,就是小鱼和良叔都有些心软。凌云也皱起了眉,何潘仁居然会这么坦然认错,而且把自己的错处剖析得如此明白,自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按理说,他既然能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还算有救,只是……
她心里犹豫未定,何潘仁已再一次抬头看向了她:“我可以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些错,不会给大家带来烦扰,还望诸位给我个机会,不要……”说到这里,他涨红的脸颊已变得有些苍白,眼圈却是更红,“不要让我回洛阳送死!”
送死?玄霸心里一惊,忍不住问道:“让你回洛阳,怎么就是让你送死了?”
何潘仁忙用力摆手:“不是,不是你们让我送死,是我,是我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害了自己。你们汉人常说,自作孽,不可活。如今我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转头看了看山路的尽处,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片苦涩:“其实良叔昨日就跟我说过,那些人里,最不能惹的便是那几个国公府和柱国家的,偏偏我不知死活,今日当众叫破了他们的身份,让他们丢了那么大的脸。他们若知道我回了洛阳,又怎么肯放过我?我的大兄如今又已带人去了太原,我在洛阳谁也不认识,你们一走,还有谁能救我?到了那时,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得这里,凌云心里不由一沉,何潘仁这话极有道理,那三个人,谁都不是善茬,她再不喜欢何潘仁,也不能让他落到他们的手里,那还真是死路一条!只是这样一来,这一路上她岂不是还要继续对着这个人?
何潘仁见她面色不虞,心里顿时更慌了,忙道:“娘子放心,只要你们肯带我走,以后我再不会犯错,再不会惹事,就算有人来惹我,我自己会有法子应付的。你们若是还不放心,我这八匹马……”
凌云心知是自己不好再赶何潘仁离开,却也实在不想再听他啰嗦,索性摆手打断了他:“你不必再说了,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说完便一抖马缰,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驿道。
何潘仁不由呆住了:“我……这是……”
玄霸心里倒是一松,笑着拍了拍他:“走吧,我阿姊这是答应继续带你走了,只是你千万莫再惹事,我阿姊要是真的生了气,你便是八十匹马也拉不回她。”
何潘仁顿时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个地方却仿佛响起了一声轻笑:不,她并没有被他打动,并不在乎他的马,她只是不想让人白白送死,所以决定忍耐下去,这个小娘子……还真是有趣啊!
一丝奇异的微笑在何潘仁的唇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