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爷林老太太住在林家大宅三进九明堂的最后一进, 便是在林忠明院子的后面一进, 整座林家大宅的左侧统由一条拱脊大长廊串连着, 三进院子从正房穿过左天井或是从每进的院口出处往左走,便是拱脊大长廊。后来为次子三次所建的两进四明堂也是如此结构。
所以林老太爷只要林忠明正房左侧走过通道,再沿着拱脊长廊往后走上几十米, 便到了自家院子。
他却不想这么快便回去, 可以想见一回去,就要听老妻的哭骂絮叨。唉,老太婆越发的老糊涂, 说话做事没个章法,他解释也好、喝斥也好,她甚也不听, 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完全充耳不闻。他年纪也大了,一遍一遍说了跟没说一样, 人也累心也累,只盼着眼不见心不烦, 躲些清静。
可是今儿的祸事, 还不是自己这么些年嫌烦嫌烦, 躲清静躲出来的?林老太爷心情低落地颓丧自嘲,今日林志明终是进了知府大牢,老太太定然夜不能寐, 哭骂个通宵也是有的, 于是他也定然无法安睡——虽然他本也睡不着, 他的心到现在还紧紧地绷着痛,吸一口气都是痛的,大儿……次子……他就不难过么?那也是他的儿子啊,从一个肉团子到牙牙学语到嬉戏玩闹到渐渐长成,商户人家哪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一个一个都是他抱大的,他不难过么?可是耳边那不间断的絮叨啊……
太累了,太伤了,今儿这一天,他已经老了十年,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说了。他只想静一静,只想静一静。
慢慢的,他佝偻着背,漫无目的地往后园子里走去。
夜已经很深,长廊上、园子里的灯笼都已经点燃起来了,有夜风时而吹过,灯笼悠悠地晃动,倒显得天上的一钩弯月和满天星子不那么亮了,后院园子里在夜色里变得像是一望无际,处处是萌发了新芽的草木清香。春风过处,扬柳垂枝拂面,果然是吹面不寒扬柳风,扬柳嫩绿的初叶在灯笼的光线下都能看到,远远望去,也能看到地上绿草小花星星点点,再望到远处,星光月色下,夜风阵阵吹得远处的湖面荡漾着波纹。各种花卉也都抽枝发芽,近处有光,便能看得清楚有几株杜鹃花已经绽开了小小的几朵,再过一个月,这一丛丛的各处淘换来的不同色杜鹃花,争奇斗艳,会开遍这园子一角,美得紧呢。
在灯笼的照明下,林老太爷慢慢地行着,他退下来这些年大多时间都花在这座几十亩的后园子里,整个园子虽大,他却连每个角落都清清楚楚,那近着宅子的几座小假山是他和几个仆人找来或是买来的奇石叠垒的,边上的老根雕也是他四处寻来的,山坡那边北墙的那片竹林今年挖了不少冬笋春笋,也该叫人疏一疏了,前年九月自洛阳移来的牡丹芍药去年要养养都没有开花,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开?
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如今,大儿瘫在床上,二儿锁在牢里,一下子整个家便像完全变了个样了,他却还在想着牡丹芍药还能不能开!他是真的老了,老得心都钝了。
林老太爷摇摇头,逛了这么一大圈,月上中天,终于也是累了,走不动了,老了,他慢慢地往回走。
日后,不得闲了。
走到后园子出口附近,因为真的是很累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绕着宅子两侧的花园回去,而是穿过月洞门,沿着次子三子所居的两进宅子的一侧拱脊长廊往前走。
正慢慢地走着,却听得一墙之隔的天井里三子林季明的声音:“你不是听见了?大夫说大哥不会好了!”
三儿媳李氏漫不经心的声音:“听见了又怎么样,那可是你大哥,他好不了,你又能有什么好?”
林季明道:“我当然不能有什么好,那也总比二哥好,我就说,别急着要家产要钱权,他偏说他儿子一年年大了,总不能什么也摸不着,回头就更没有好处了。这下子他一辈子都没好处了。”声音里带了笑意。
林老太爷禁不住停住了脚步,他真的不想听,一点也不想听,他想拔足离开,权当什么也没听见,可是一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一颗老心慢慢地、慢慢地缩了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却听得李氏冷笑一声:“你又笑什么?他什么也没了,就有你的?”
林季明笑道:“大哥可是一手掌着全家的钱权呢,一整个林家都在他手里,他一个人,一个人全管着!连个顶替的人都没有!可是现在他不能起了,家里的生意可不能停,现下谁能撑起这个担子?那定是要老爷子出山了,老爷子出山能解一时忧,可是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撑不了几年,这几年他必然也要选下一代继承人,二哥的两个嫡儿子都不成器,庶子就更不用讲了,就算成器吕氏也不肯让他出头。所以啊,不用争不用抢,自然就落到了咱们这一房。”
李氏半晌没吭声,林季明安慰她:“珏儿和璜儿虽不是你生的,可也得尊你一声母亲,无论老爷子挑了哪一个,也都是咱们瑶儿的依靠,那可是整幅家产,你可别学吕氏。”
李氏忽地又冷笑一声:“我没那么大的心,三房子孙,吃的用的花的,平日也没什么分别,谁也不曾克扣了咱们。到日后,老爷子的心不是铁打的,就算有偏颇,也少不了咱们这一份,我也不多要,瑶儿有副好嫁妆便心满意足;再说就算没有老爷子,大哥也不是个吃独食的。你想要整幅家产?你也不想想就凭你、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