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被风吹动,发出“哗啦”的声响。
杨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垂头去看,而是抬起了头,看向荣昌,漆黑空洞的眼闪过一抹暗淡。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和离也好,我死后,公主可自寻出路……”
“嗤。”头顶落下冷嗤,荣昌眼神轻蔑地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冷漠,“谁要和你和离?你仔细看看,本公主!”
“是本公主,要休了你!”
场外一片哗然。
荣昌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依然都听到了那两个字。
休书?!
女子休男子?!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何其荒唐!
一群人炸开了。
杨殊震惊地瞪大了眼,他目光触及到荣昌眼底的冷漠,像是被针刺痛一样,仓皇地垂下了眼,低头去抓那份休书。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灼人眼,荣昌的字他见过,歪歪扭扭如同蚂蚁爬过一样,的确算不上好看,曾经他还嘲笑过。
自那以后,对方再也不在他面前提笔。
这份休书上的字迹,的确是荣昌的。
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落笔连贯,一气呵成,可以看出写这封休书的时候,她的确是没有丝毫犹豫的,甚至有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
上面“休书”两个大字更是牢牢的抓住他的视线。
下面印着荣昌的私印。
印章一盖,立即生效。
对方的确,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了。
心底的震惊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取代,他感觉一颗心像是泡在水里,酸涩的发胀,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说来也奇怪,从前被迫和荣昌捆绑在一起的时候,他厌恶至极,甚至无数次想过要逃离。
可如今,对方真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他这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甚至还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好像心里缺了一块。
荣昌瞧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想来是气得很呢,她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唇。
“你同不同意不重要,本公主已经休了你,此后,你我再无关系。”
声音也是冷漠的很。
杨殊不用看都知道,此时她的眼里,一定又是那看什么脏东西的厌恶和冷淡。
他突然怀念以前,从前的荣昌看他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可是那时候他只觉得厌烦,从来不回应她的眼神,那时候的她,会不会觉得很失望呢?
在嫁给他的这两年里,她从高傲的公主,逐渐磨平了棱角,成为一个普通的妇人,眼里的光也黯淡下来,她又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呢?
风水轮流转,原来是真的。
他有悔悟,可是也晚了。
“这是公主想要的吗?”他喉结滚动,声音又哑了几分。
荣昌眉梢微微上扬,毫不犹豫,“自然。”
他笔直的脊梁瞬间垮下去,肩膀也逐渐下压,就当众人觉得,这驸马八成恼羞成怒,毕竟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
被自己的妻子休弃,何等的耻辱!
荣昌却听到他的声音被风送过来。
“那么,如公主所愿。”
她心头闪过一阵复杂,不过转瞬即逝。
如今,当着天下人的面,她和杨殊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的孽缘,也到此结束。
荣昌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甚至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她有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荣昌觉得她又重新活了过来,她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想了想,轻声道,“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杨殊身子重重一颤,尚来不及反应,便见到眼前的裙摆扫过,转身离去,他下意识抬头出声,“公主!”
荣昌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叫住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心底有一个声音驱使着他这么做,可是然后呢?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这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不说点什么,总归会有遗憾。
荣昌还在等。
她今日特意梳妆打扮一番,金色长裙极衬她的气质,微风拂过,裙摆泛着浅淡的光,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过分耀眼,和满身脏污的他,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
他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梳了少女的发髻,美艳中添了一丝灵动。
他抿紧了唇,深深凝视着她的背影,语气慎重,“此去,愿公主另觅佳婿,岁岁长欢喜。”
荣昌顿了顿,始终没有回头,骄傲笃定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自然。”
她提着裙摆追逐着光,一步一步,没有丝毫迟疑和留恋地离开。
杨殊死的那一刻,荣昌迟钝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冰凉,有些漠然地想。
她不是为了他伤心,只是有些惋惜,她那明媚耀眼的青春,错付到这么个人手里。
真可惜。
——
荣昌公主“刑场休夫”的壮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帝京。
对此,大家意见不一,大致分为两派。
有人痛斥荣昌荒谬行径,“岂有此理!天底下只有男子休妻的,哪能女子休夫,这不是乱了纲常吗?那荣昌公主简直是胡闹!此等女子,也配为一国公主?”
“我呸!女子怎么就不能休夫了?那杨殊自己乱搞在前,公主本无错,为何不能休夫?还乱了纲常,我看是挑战了你们男子的地位吧!”一个长相泼辣的女子登时撸了撸袖子骂骂咧咧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