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楼下的会计抱着厚厚一摞账本走了上来。谢绾皱了皱眉头,跟会计说,
“这么多我也看不完,这样吧,我给您列一些科目,您帮我统计一下。”
一头卷曲白发,带着眼镜的老会计有点愣,问道,
“什么科目?统计?”
谢绾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是他忘了这个时代的还没有“科目”、“统计”这两个词,只好解释说,
“就是我给您划一些类别,你按我划的类别把相对应的细账一笔一笔汇总进去。”
会计模模糊糊地答应下来,还是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不明白,还是希望您能指点一下。“
谢绾点点头。拿了一张纸,开始写。根据商会目前的实际支出情况,他把支出分成生产成本和当期费用两类。生产成本包括:原材料、工人工资、制造费用;当期费用包括:采购费用、设备管理费用、质量管理费用、安全管理费用、财务管理费用、行政经营管理费用、销售费用,一共十类。然后对会计一一解释了哪些支出明细应该归类到某一类下。最后对会计说,
“您把原来厂家的账目也拿来,加上谢-德莱塞枪械制造厂,原来十一家厂,现在四家厂的账目。按照去年四月到目前,共计十二个月的支出明细,每个月一期,按我说的分十类各自汇总,计算出来交给我,谢谢。”
会计点头答应,擦擦汗,拿着账目出去了。
德莱塞有点疑惑,不知道谢绾这是在做什么,但他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这一切都被刻意观察德莱塞的谢绾看在眼里。
谢绾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会计在欧洲诞生的很早,复式记账法到目前已经有三百多年,但在十九世纪初,会计的主要工作还是汇总和计算成本利润,并未分开成本和费用,更没有独立出管理会计。以这个时代对某种支出动手脚的水平,统计一下各科目比例的同环比变动,对异常变动再追查一下就可以发现。管理会计作为企业管理的基础,做工业研究的谢绾自然是掌握的,相比这个时代还只能干簿记活儿的会计们有好几个时代的差距。
谢绾站起身拍拍德莱塞的肩膀,
“今天就这样啦,约翰,我们一起去裤裆大街(注1)吃饭。”
趁着德莱塞下车招呼马车的档口,谢绾去会计的办公室,塞给他十个塔勒。
“今天这个分类汇总工作,你必须按照原始账单做,任何人打招呼你都不能改,明天下午一定要交给我,否则这份工作你就别干了。”
会计拿着钱本来还有点高兴,又被谢绾后来的话给吓住了,连连称是。
晚饭后,谢绾独自在花园里散步。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两年。除了各种生活条件差很多之外,其实社会与原来时空差距不大。这是一个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国家,也是一个充满了各种恶习的传统国家。后世所谓欧洲的契约精神、工匠精神,到这个时代还根本没影儿。小到会计、德莱塞,大到财政大臣、首相,甚至国王本人,无不是见钱眼开,时常以权谋私,就连相对忠厚的国务秘书,也难以免俗。
这不难理解,不管是哪种道德,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一旦到了贫穷的环境之中,什么道德也建立不起来。
这造成了权力对市场的严重干扰,也正是维新派背后的新贵族和工商业主势力要求改革的原因。谢绾是幸运的,他通过军事装备打通了与王室的裙带关系,但饶是如此,他也背负了大量的额外开支,而大多数普通工商业主连这个运气也没有,他们只能通过一些中低层权力者不停地与朝廷博弈,甚至煽动中间阶层制造混乱。
但令人不解的是,同样是传统社会的普鲁士和清国,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结局?
以谢绾非专业政治家的见解,归根到底还是对工商业的认知不同。普鲁士朝廷的内部争斗和贪腐,争的是谁能拿到工商业的掌控权以获取利益,而工商业本身,为各方所共同看重;而清国朝廷的内部斗争,争的却是要不要维护正统性,甚至”君子固穷“也是原则,从上到下反对工商业。那些实际上推动发展的清国工商业者,先天就站在道德下风,只能用不正当手段腐蚀顽固的朝廷才能获得生存空间,这加重了他们道德的缺陷,形成恶性循环。这就使得整个社会前进的方向完全不同,一个是趋于发展,一个是趋于高层与市场逐渐背离。
看来,社会道德败坏不可怕,可怕的是拿着道德当令箭的歧视。
第二天下午,会计拿着几页汇总结果来见谢绾。谢绾看他眼睛红红的,便从口袋里掏出十个塔勒递给他,
“谢谢您,这是这次临时工作的报酬。记住,以后每个月汇总一次,在给我看明细账之前先给我这个汇总结果。”会计点点头,千恩万谢地接过十个塔勒,正要退出门去,谢绾又叫住他,“以后对大笔支出发现什么问题,直接跟我汇报,一经查实,我还有重赏。”
等会计离开,谢绾摊开汇总结果,又找了张纸,按月计算起来。他越计算表情越难看,眉头紧紧地拧成一个川字。
统计显示,德莱塞至少在三件事情上做了手脚。第一是铁料的采购价格明显上涨,但同期因为军队对军备制造厂的审查,普鲁士地区铁料总体需求量是降低的;第二是销售运输费用占比明显增加,相比商会成立之前的向军队仓库运输总费用偏高,按道理说运输量增大后运输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