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玄珏守在楚衿身旁,夜深了却不肯睡。
他往榻沿挪了个矮凳坐着,胳膊肘撑在榻沿上托着腮,静静看着楚衿。
楚衿辗转反侧之际总觉得有一双眸子在盯着自己,一睁眼就撞进了玄珏浅棕色的眼波里。
她抿了抿唇,“你看着我干什么?还去睡?”
“朕睡不着。”他笑得像个孩子,“朕今日先是怕极,而后又得欢喜,如何安枕?”
见楚衿身侧压着的被角有些翻开了,玄珏细心将它掖好,“衿儿,朕想了半日,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楚衿水亮的眸子里映了菱窗投入的月色,显得格外清澈。
“记得在邰明寺里朕许了三个愿吗?一愿母后长命百岁,二愿朕与衿儿相守到白头,三愿衿儿能再给朕填个小公主。人人都道那寺庙如有神迹,拜过后才知当真这般灵验。”
“不过是得孕罢了。咱俩日日守在一起,有身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这便能说明那破寺灵验了?”
“衿儿可不敢乱说,小心亵渎神灵。”玄珏食指置于楚衿的唇间,楚衿张嘴在他的指头上轻轻咬了一口,“我说你不要乱说才是。自幼我在楚宅的时候常听父亲说,先帝是最忌讳神鬼之说的。他老人家九泉之下见你神神叨叨,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玄珏眼神向上一瞥,长长的睫似雀羽般灵动,“父皇是不信,可最后朝阳宫里头不还是供了一尊北斗七星君像?传言北斗七星君手握生杀大权,决定人寿命长短。父皇一日三炷香供着,是为了什么?”
别说是一日三炷香,哪怕是三十炷香也不能助他躲过骤然暴毙的命运。
楚衿不信鬼神,是因为她自幼拜得神多了,常祈求上天见怜,救她脱离苦海,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明白,要想脱离苦海,唯有自救。
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佛渡自渡者亦是这道理。
而玄珏之所以这般相信邰明寺供着的那尊不知名讳的大佛有灵性,是因为他笃定今日刺客的匕首是由后背刺入了楚衿肺部的,那从后背涌出的鲜血带着炽热的温度,他抱了楚衿一路怎会连那血是自己手上的还是从楚衿身体里流出来的都分不清?
况且刘奇探过楚衿的鼻息,也证明了她当时确实是断了气。
后来她无恙醒来,后背不见伤口血迹,更被太医验出怀有身孕,焉知不是邰明寺的佛像显灵,全了玄珏的愿?
就楚衿受伤这事,玄珏私下问过太医。太医听后直呼荒诞离奇,又道:“当真重伤肺部断气而亡,华佗再世也救她不回。有传言中的方子,说将龙血涂抹死者伤处,可逆天改命,迫三魂七魄归体复生。不过传言终归是传言,皇后娘娘也并未接触过龙血。依老臣的看法,多半是皇上您关心则乱,眼花了。”
神明显灵,玄珏诚谢,次日圣旨一封,命人带去邰明县令,嘱咐他好生修葺邰明山腰处的邰明寺,朝廷会拨足银两,让他万莫懈怠。
于周城养了五日胎,吃下去了不知多少味道涩苦的安胎药,待太医反复申述楚衿的胎像稳如磐石后,玄珏才下令圣驾回銮。
临别之际,宴席之上,玄玢择了伺候的仆人下去,挺直腰杆跪在了玄珏和楚衿面前。
二人劝拦无果,只听他字句恳切道:“臣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祸。承蒙皇上、皇后娘娘不怪罪,臣心感激,甚是有愧。还望皇上临别之际下旨责罚臣,也好令臣心下安然。”
意外之事谁又能预料到呢?
玄珏再三说他不怪罪,玄玢执拗不肯起身,他只得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你这罪过要领罚可是大罪,你可想清楚了?”
玄玢凛然道:“臣但听皇上处置。”
“好!”玄珏清了清嗓,道:“国有张妃,为之饕餮,日进五斗米而不足,致使国库吃紧,朕汗颜之。今周成王慕容玄玢护驾不力,当查失职,故朕决议,令张妃择日离京,纳入周成王门下。周成王自当好生看养,不得抗旨,可明白?”
玄玢感激涕零,哽咽无声,只知叩首连连,涕泗横流。
回京途中路遇风雪,路迢迢且颠簸。好在这回楚衿肚子里这个‘小祖宗’给足了她面子,半点儿也没有折腾她,连孕吐也极少有。
玄珏打趣道:“这般贴心,定是个公主。”
楚衿莞尔,“臣妾也盼着是个公主,要是再添皇子,他和宇儿两个人还不知要将臣妾闹成什么样呢。”
丰元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圣驾回銮。张太后携后宫女眷往顺畅门外相迎。
得知楚衿再度有妊,张太后笑意嫣然,一路牵着的手回了凤鸾宫,吩咐宫人们都妥帖伺候着,又道:“皇后有孕,太子回宫养育也是累人的事儿,不若再放在哀家那儿几个月?”
“太后,臣妾”
“没事,没事。”楚衿话还没说出口,张太后就忙不迭截断了她的话,“哀家本就是太子的皇祖母,照顾太子是哀家分内事,皇后无需挂心哀家辛苦操劳。需知到了哀家这把年纪,能辛苦、能操劳,才是福呢。”
楚衿见张太后是打从心底里喜欢她这个皇孙,又怎好拒绝?
自己平日里还有玄珏、张妃他们陪着,可张太后有什么呀?
同理心之下也没拒绝她,只说许久未见栾宇十分想念,请张太后将栾宇抱回凤鸾宫养两日,等她四五月显怀的时候再送回仙寿宫去。
张太后笑呵呵应下,赶着回宫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