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带上那个烧伤面具吗?柯林心想。
这不是一个多么成熟的想法,而是在发现房间里除了面具和照片,没有其它可以证明中尉身份的东西时,才一瞬滑过柯林脑海的念头。
如果不出意外,“霍斯特”留在房东那里的身份信息,应该也是假的。
所以,没人知道海因里希中尉已经死了。
而为了躲过五只手的眼线,柯林最近已经逐渐意识到:
他需要一个假身份作为掩护。
一个假身份已经存在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容易惹人怀疑。如果它原本就是某个真实存在的身份,却又不与任何具体的人有太多关联,那么就是最好的选择。
又因为柯林没有太多时间去扮演这个身份,所以,它最好是一个如符号般不具体的存在。
“霍斯特”一直假扮海因里希中尉向军人们汇款,与此同时,真正的中尉却已经整整三年卧床不起。
这三年间,他一定没有与任何相关者见面。因为只有这样,信件中虚假的“海因里希”才能够在这个人群的印象中成立:
一个顽强地克服了创伤和后遗症,在恢复后又一直在伐木场勤勉工作,多年来坚持资助弱者的人。
一个真正的战士。
而现实的海因里希,恐怕已经渐渐被人忘却。原本就失去了脸的他卧床不起,闭门不出,存在感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霍斯特”为了赎罪,而在这三年间捏造出来的幻觉。
正因为他是被捏造出来的,才可以变得足够接近理想。
带着烧伤面具的中尉,已经成了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形象,被寄托以坚韧、互助以及重回生活等信念的,复杂而又强有力的符号。
而人们关于这个符号的一切记忆,都只存在于那一堆信件之中。
“霍斯特”一直在刻意模仿中尉的口吻,结果使得信件中的口吻,不属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那么谁能获得这些信件,谁能学会“霍斯特”模仿中尉的诀窍。
或者说,谁能继续让那些士兵们看到生活可以延续下去的希望。
谁,就能成为真正的“海因里希”。
柯林忍不住心想,在施塔德到底有多少从西拿勒战场回来的军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至今无法解决生计。在一片谴责的舆论中坚守着卑微,克制,合法的生活。但平静的表象下,又必定有愤怒和不甘永远在燃烧。
十几年来,他们为同盟所做的牺牲从来没有被正视过。资本却为了利润而抛弃了他们。
当他们不知道怎么填饱父母孩子的肚皮时,那些随着移民迁入的黑帮和私酒贩子,却已经过上了挥金如土的生活。
或许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契机,就有可能让他们可贵的自制力决堤。
比如有谁因为长期贫困而死。
又或者像“海因里希”这样的人,哪天开口说了什么。
那时如果有人稍加引导,这些丢掉过去道德心的士兵们,就会如同报复般地参与到私酒战争的犯罪盛宴之中。
而这又将是一支全新的力量。
……
……
柯林花了近一小时将所有东西复归原位,尽可能将细节伪装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也许中尉窒息的死状会让警探们产生怀疑,但是,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关心这种地方一个贫民的死活。
海因里希留下的材料还全是伪造的。一个来历不明的黑户,原因不明地死去。听起来还有点戏剧性,却与任何群体的利益都没有关联。所以它注定惹不出什么波澜,绝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案件。
将所有信纸和《婚戒》抄本收起来后,柯林打量着整个房间,就像打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它与自己来时基本一致。就连本该落有灰尘的地方,也依然落着灰尘。
接着,他又不自觉地低头打量着中尉的面具。越是看着它,就越发开始觉得它蕴藏着某种极富煽动性,又令人恐惧的力量。
它是对士兵在战场上受到严重伤残的暗示,同时又是当局敷衍之下的产物。
而它的原主人就像是为了践踏什么般地,给它喷上了血红色的油漆。
带着这只面具的中尉,原本应该是关于愤怒和声讨的最佳象征。
也许,这才是海因里希中尉本人真正的意志。
……
……
当柯林再度路过班尼迪克特房前的转角时,他的房门却忽然打开了。
“对你的脚步声还有印象。”班尼迪克特解释着他能知道是柯林下楼的原因:
“形形色色的脚步声,拼图游戏最重要的线索。”
“你想说什么?”柯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心想,你真的不应该在这时候拦下我。
他对班尼迪克特始终没有起过杀心,即使知道对方非常聪明而且喜欢做多余的猜测,他也不想单纯为了隐瞒信息而杀人。
也许他本不应该这样。总是跟个娘们一样对外行人狠不下心,一路留下越来越多的线索。
“这里说话不方便。”班尼迪克特东张西望地打量四周。此时走道上并由没其他人,两人的说话声显得很响。
“进来说吧?保证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班尼迪克特小心翼翼地说。
柯林抬手看了一眼表,十一点四十分。街上已经是没有车的时间,再拖晚一些也没有区别。
他往班尼迪克特所在的门后瞥了一眼,隐约能看到大堆鞋底和皮革的轮廓。虽然不至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