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青星天的深度中,柯林所见的三十二区依然是建立在平面上的牢笼。
一片既开放又封闭的荒野。
但这次,金属笼不再是空荡荡的。因为随着感知力的提升,柯林得以察觉到被关在囚笼中无形的,还没经过成像的存在。
难以分辨的声音缭绕在耳畔,他不作理会地前进,没有鲁莽地去为它们成像,因为建立联系本身是一件危险的事。
有些轻车熟路地,他在铁质栅栏隔出的甬道中前行。或者本质上,是在各频率上小幅度地跃动。
囚笼上方的天空,依然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血红色。
柯林在行走中一直默数着心跳,令自己维持着一定的时间感。以免不经意在虚界中停留过久,进而陷入意识动荡,丧失掉归零回到现实的能力。
一百二十分钟,是他给自己划下的安全线。一百二十分钟之内无论能不能找到滞留在这里的希尔佩特,他都必须回归现实。
当内心默数到六十七的时候,他又一次来到那位亡者的牢房前。发现原本的锁具已经被破坏,掉落在地上。
沉重的铸铁房门半开着,指尖一触,生锈的转轴就发出了沉重的吱呀声,缓缓敞开,它的实质比幻象看起来要轻盈得多。
柯林朝那面镶嵌着大量铁链的笼壁望去。在青星天的频率深度上,他与古老的亡者再次相遇。
赤二星天,雌月天,青星天。亡者在下沉之路上漫行,一层层地弥散在这些频率上,也许她曾经强大过,但现在却只是显得很臃肿,一具肿胀的尸体,因为她在更遥远的古代就已经死了。
柯林隐约觉得,亡者是从更深的频率向下蔓延的。
青星天上,她的形象还维持着柯林初见的轮廓。侧坐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长发垂落,手臂如双翅般被贯穿垂吊着。
以及刺入心口,又被什么东西锯断的木桩。
但是现在,在原来的轮廓上又多了两种细节。
她的侧腹上多了一道新伤口,深得触及内脏,应该是希尔佩特的战果。从中流出的血液似乎是新鲜的,或者,至少还在流动。
另外在她袒露的皮肤上,柯林第一次看见那些漆黑的缝合痕迹。它们分布在手臂,腿部,甚至纤细的脖颈上。缝合者的针法非常精细,从而,让它们显得不像伤疤,而像一长串尖锐菱形穿成的项链,仿照扑克中的第三种花色。
如果不是菱形附近的皮肤微微下陷,恐怕柯林会误以为,那只是某种美丽而诡异的纹身,甚至,皮肤上天然的斑纹。
在锁链细碎的碰撞声中,亡者如往常那样微微抬起脸庞,表情没有变化,口中也没有言语。但柯林能看出她对自己并无戒备。
毕竟在不久前,他来过这里数十次,向她询问信息。
除了那个死后世界的问题,毫无其他成果。
“但这次,你的旧主人已经死去。”柯林说:
“哪怕我就是杀死他的人,本该是你的仇敌,你也会转头来侍奉我吗?”
亡者轻启嘴唇,用她一贯没有迟疑,也没有波澜的声音。
“是的。”
“与主人的约定已经消失,所以此身不会再拒绝,只要您愿意的话。”
她就像是没有自己的尊严,也从未表现出羞耻或抗拒。正如以前柯林向她许诺自由的时候,没有流露任何向往。
所谓“永远只侍奉一位主人”,没说对象具体是谁。所以“一位主人”仅仅是泛指,而不是特指。
也许不把她当作人类,反而比较容易接受。
甚至作为仆人来说,这样的会更让主人轻松。
“那么就来立约吧。”柯林说。
延续她与波尔之间的约定,收服这处残存的圣所。
“是。”亡者轻轻地回答说。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柯林的心内海出现波动,在心之壳的大量缝隙之中,悄然又伸入了一条连接。
立约的过程比想象中朴素,因为那些内容庞杂的誓言早已被写下,现在,只是修改了其中的心内海坐标而已。
柯林发现与她的立约分别进行了两次。除了兄弟会将她作为“圣所中枢”以外。亡者的身上天然还带着另一重誓言,内容相比前者显得极为简单,仅仅是:无条件侍奉主人。就像从一开始,她就是作为仆人被制造出来的。
可惜以亡者目前失活的状态,除了作为圣所中枢,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至少,波尔到死也没让她派上用场。
八百零四。
订立约定后,柯林默数的次数也超过了八百。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十分钟。
但是迷失虚界的灯女却并不在这里。
“一周前有个人入侵了圣所。”柯林问说:
“她去了哪里?”
目前还顾不上其他的事情,所以柯林向亡者询问的第一件事,不是关于亡者的过去,也不是地狱三十六区的演变,而是灯女的下落。
“……一周?”
亡者困惑地反问,然后柯林才想起来,在虚界中很难拥有明确的时间感。更何况在亡者的年代,也未必有一周为七天的概念。
“如果您是指那个刺伤此身的人。”
亡者并不呆板,她没有执着于这个疑问,而是沉静地回答说道:
“那么她已经离开了这里。”
离开?柯林一怔,才意识到不是指灯女离开了虚界,而是离开了这个牢房。
“在刚才能感应到,她又回到了三十二区。”
亡者贴在笼壁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