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咏之见到赵匡胤的时候,他正在几案后面发愁。
“你在场,是吗?”赵匡胤看看徐咏之。
“菜是我做的。”徐咏之说。
“光美来找朕,求朕严办王彦升。”赵匡胤按按自己的太阳穴。
徐咏之知道赵光美的风格,他一定不是“求”赵匡胤严办王彦升,而是“勒令”赵匡胤严办王彦升,这个少年有强烈的是和非的意识,但是他还没有到认识世界复杂性的年纪。
当然了,世界上也有好多人,永远就停留在十几岁的认识水平,对人就能说出一个“好”和“坏”,就再也没有进步了。
“朕想要知道当时的情景到底有多糟糕,王彦升开口向王溥要钱了没有?”赵匡胤说。
“没有明说。”徐咏之惜字如金。
如果你要描绘一个场面,那就不要加那种有倾向性的词语。
“那不能定他的罪,但是可以斥责他做事不得体。”赵匡胤说。
“陛下圣明。”徐咏之说。
“降职?”赵匡胤说。
“最好不要降职,降职是一个太刺激的信号,王彦升会受不了的,如果他口出怨言,甚至言行悖逆,那就不得不继续严办他了。”徐咏之建议。
“那就发去外地为官吧。”赵匡胤说。
“陛下圣明,其实对一个官员、一个武将而言,不能面君,就是一种冷落了。”徐咏之说。
这话真不是拍马屁。
在古代,有一个词比“俸禄”“品级”还要重要,这就是“圣眷”,皇帝愿意不愿意娶你的女儿或者妹妹,愿意不愿意让你的儿子当女婿,愿意不愿意去你家坐坐,愿意不愿意经常找你聊聊。
如果你经常能够见到皇帝,那你就有更大的权势、更大的影响力。
比如清代的“戊戌六君子”,只是军机章京(小军机),但是御前行走,跟皇上一起策划事情,那就是一度权势极大的人,也是后来被慈禧清算的对象。
赵匡胤一纸诏书,就把王彦升发去了唐州做团练使,待遇级别都没有变,但是这种可有可无的官职,宣告了他的圣眷归零。
“朕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赵匡胤说,“不一定需要屠刀和庭杖,其实单用皇帝的青眼白眼,以及做官地方的好坏,就可以区分出一套奖惩机制来。”
“和武将相比,文官士大夫可能对这种变动更敏感、更明白。”徐咏之说。
“太好了,朕决定立下一个家法,后世子孙不得擅杀士大夫,尤其是上书言事的士大夫,做为本朝的祖宗家法。”赵匡胤说。
“可喜可贺,真是圣君!”徐咏之跪下磕头。
“你又这么客气,”赵匡胤说,“没人的时候,你我就是兄弟。”
“陛下,不是臣客气,臣有时候在想,仪式感这件事,还是很重要的。”徐咏之说。
“仪式感?”赵匡胤说。
“没错,昨天跟王大人请教,提到了论语里,孔子说的那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徐咏之说。
“我记得是大夫用了天子的舞蹈吧。”赵匡胤虽然读书的时间不多,但是记性非常好。
“对,孔子最愤怒的两句话,第一句是这个,第二句就是朽木不可雕也。”徐咏之说。
“这老先生捍卫的就是两件事:王权和学习的态度吧。”赵匡胤说。
“对,但是,为什么他的学生白天睡觉,他就那么生气,其实晚上有灯火也可以学习对吧。为什么大夫用天子的音乐,他就那么愤怒,天子完全可以开发新的音乐,和大夫不一样嘛。对俗人而言,这都不叫事,但是孔子认为这叫事儿,他称之为礼。”
“继续说,非常好。”赵匡胤点头称是。
“礼就是一系列仪式感的组合,我们禁军出征,要求盔明甲亮,战袍要丝织品,不许打补丁,这是因为打补丁的战袍不能战胜敌人吗?不是,但是我们要求这样的面貌,能够提升士气、震慑敌人。”
“王彦升是一个藐视仪式感的人,他觉得礼貌和尊重毫无意义,才会那样地去冒犯宰相,他认为整个文官系统都是花架子,他不知道,就是这种官僚结构,才能确保一个王朝的长命和安康。”
“像王彦升这样的糊涂人还有很多,陛下可能要在各种场合,重建他们对朝廷的看法了。”
“如何重建呢?”
“陛下要成为文官集团中的一员,而不是一个统治天下的武将。”
“有什么好主意么?”
“三个不成熟的建议,如果说得不对,陛下能够赎罪。”徐咏之说。
“恕你无罪。”赵匡胤说。
“变冠冕、褪黄袍、改称呼。”徐咏之定了定神,终于说出了他的三个提议。
“详细说说看。”
“从秦汉开始,皇帝所戴的就是平天冠,是冕旒,陛下觉得如何?”徐咏之问。
“登基那天戴了一次,重得很,实在不愿意戴了,”赵匡胤说。“为什么皇帝要戴这么可怕的东西?”
“汉没有科举考试,而是举孝廉,所有的士,既是文士,也是武将,一旦执掌郡国,就有了逐鹿的资本,把自己看做诸侯,所以他们需要强仪式感的冕旒,把君和臣分开来。”
“但是隋以后,文官开始通过考试来录用,考试取来的士,是文臣,这些人必须依附皇权才能获得权力,而且互相掣肘,文臣可以乱政,但是想要篡位,几乎没有可能。”
赵匡胤想想唐朝的事情,觉得很有道理。
“臣斗胆建议,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