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苏洵父子三人一大早便从兴国寺出发,等抵达放榜处时,贴榜单的墙壁下人山人海。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考中进士都很年轻,何况苏轼今年才二十二岁(虚岁),苏辙才十九岁(虚岁)。苏洵想着两个儿子年少,又是第一次考,就算考中名次应该也不会太靠前,于是带着苏轼、苏辙挤到榜单偏后位置查看。三人仰着头,沿着榜单从后往前走了一多半的距离也没找到他们兄弟俩的名字。苏洵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今年就当练习了,你们这个年龄鲜有一次考中的。”
苏洵话音刚落,只听到苏轼大喊道:“子由!快看,我找到你名字了!”
苏洵、苏辙急忙凑过去,榜单上赫然写着苏辙的姓名、字、籍贯等信息,确认无误是他,而不是重名之人。苏辙一把抱住苏轼,兴奋地跳了起来,刚激动片刻,想到还没找到兄长的名字,这么高兴不太好,随即松开他,道:“兄长文采远胜于我,肯定在前面,我们继续找。”
苏辙名次如此靠前,已经让苏洵颇感意外,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苏轼这次考得也不错?苏洵满腹疑惑地继续往前看着,不一会儿“曾巩曾子固”进入他的眼帘,这不是欧阳大人的最得意学生吗?能考中也是情理之中。苏洵思忖着。
“怎么可能!我竟然不是第一!这人是谁啊!”一人指着榜首的人名高声喊道。
旁边的人安慰道:“伯寿,你别急,毕竟是省试,人才济济,名次靠后一点也无妨。”
“他就是刘几刘伯寿?”苏轼身边的一人认出了他,低声道。
苏洵、苏轼、苏辙三人面面相觑,考前揣测的刘几竟然没有高中,着实让人震惊。三人还没缓过神来,只听刘几继续喊道:“这第二名又是谁啊!苏轼!没听说这个名字啊!”
苏洵、苏辙大惊,再看苏轼本人早已呆若木鸡,自我怀疑着不会是重名吧。只听刘几身边之人说道:“不是京师的,眉州眉山人,我们肯定眼生。”
苏轼听到眉州眉山时,快步上前直奔榜首,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榜单上赫然写着苏轼苏子瞻,眉州眉山人等一系列资料。
“天哪!兄长,你考第二名啊!”苏辙激动地抱着苏轼,原地蹦跶着。
苏洵看着榜单儿子的名字,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众人一听说第二名的苏轼近在眼前,纷纷围了上来。没多久,不远处再次传来刘几的声音。此时的他已愤怒到极点,指着榜单怒喝道:“竟然没有我!我落榜了!这怎么可能!”
“许是我们看漏了,我们再看一遍!”
“我看了两遍了,真的没有我!”刘几喝道。
不仅如此,所有擅长用艰涩的太学体写骈文的贡生全都落榜了,反而那些文章针对刑赏忠厚分析得逻辑清晰、言之有理、行文自然的贡生都被留了下来。榜单下参与叫骂的人越来越多,苏洵大概数了下起码百十号人,这还不包括有一部分看完已经离开或者还未赶到的人。苏轼、苏辙面面相觑,没想到因擅长艰涩太学体而落榜的人数如此之多。喧闹声、声讨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失控。苏洵拉着围观的两个儿子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几人往兴国寺走着,苏轼激动地一步三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榜单,得意地说道:“看吧,我猜对了,欧阳大人太有魄力了!”
苏辙颇感意外,感慨道:“没想到他竟然力排众议,直接把擅长写艰涩太学体的人全部刷掉了。”
苏洵叹了口气,道:“欧阳大人此举后患无穷啊,这下京师可要翻天了!”
“欧阳大人向来以直谏闻名,他敢这么做,应该已经想到之后的应对之法。”苏轼道。
“但愿吧。”苏洵说完再度长叹一声。
翌日。
欧阳修乘坐的马车准备上朝,刚走了一半,成百上千的人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大家对着马车咒骂,言辞激荡,不堪入耳。车夫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停下马车,对欧阳修道:“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欧阳修将车门微开了个缝隙,看着前方人山人海,神色淡然道:“没事,等着吧。”
等着?这咋等啊!车夫眼看着不远处的气势汹汹的众人向马车逼近,很快将其团团围住,各种污言秽语直指欧阳修。声势极其浩大,堪比上元节时御街上的场景。
欧阳修泰然处之,静坐车内。他用红笔划去那些贡生名字之时,就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事。想改革,想为朝廷选拔些经世治国的贤才,摒弃腐朽糟粕的旧疾,自然要面临诸多困难和阻碍,但是对于欧阳修来说,自身荣辱无足轻重,只要对朝廷有益,能为圣上分忧,就算被他们骂上几句发泄一下又有何妨!
负责汴京城内治安巡逻的几名差役见到这场面皆大惊失色,迅速赶回开封府,向包拯汇报。包拯去年十二月才升任右司郎中,权知开封府。这还没几个月,城内就发生如此声势浩大的聚集谩骂朝廷命官之事,他火速增派人手,前去制止。众多差役迅速赶赴现场,驱赶众人并传包拯口讯,今日暂且放过大家,如若再有下次,必将严惩。大家只得纷纷散去,欧阳修的马车这才顺利前行。走了许久,车夫见没人追上,总算松了口气,道:“大人好定力,小的刚才吓得两腿发软,衣襟尽湿。”
欧阳修语气镇定地说道:“无妨,估计一会儿还有更大的一场等着老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