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女人第一次昏迷,看见女人沉睡不醒,看见了女人在每次越来越短暂的清醒时候,温柔地隔着肚子爱怜地抚摸他的身体。他还看见了那绚烂的日出,看见了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那强烈的执念。
甚至冥冥中,他还听到了她最后在心底的呐喊。
于是他明白了她的心,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
来不及,跟她道一句谢谢。
比悲伤还要悲伤。
悲恸。
或许是感受到他强烈的哀恸,或许是生命最后的火花,女人缓缓睁开了眼。
她已经看不清面前抱着她的是谁,她也根本不在乎。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想把垂下的双手移到小腹,可是终究只是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一少许。然后嘴唇一张一合,想要努力说些什么。
他早已屏气凝神,尖起耳朵细细倾听。从他意识诞生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竟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过!
这是她被救下以来第一次开口,没想到却也是最后一次。
可笑那无情的命运,连这最后一点幸运也不肯给他。女人努力地张合着嘴,然而到最后也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抱着她的赵从容却看懂了。他看到了她想要举起的手臂,看到了她不断重复的口型。
“我明白,他叫李应飞。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将他抚养长大。我是赵从容。”
听到男人的这番话,她终于如释重负,含着浅浅微笑,永远睡了下去。
“对不起!”赵从容,有生以来第一次动容。
天,塌了。
长久以来保护他、孕育他的世界崩塌了。他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血脉相连、心心相印的感觉。脐带传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周围的羊水变得死气沉沉,一切都失去了生机。
即刻,马上,他也将随着女人死去。
他唯一的遗憾,是终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在最后一刻,他听到了那声对不起,他听懂了那声对不起。那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学会的为数不多的一句话。可是那又如何,那又不是她的声音。
他根本毫不关心啊!
然而更残忍的还在后面。
没等他从巨大的悲恸和失落中缓过神来。一把锋利无匹的剑瞬间插入他的世界。
他眼睁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剑刺破皮肉,刺破羊水,停在了他的眼前。
大量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羊水。
然后那把剑毫不停留,顺势横切,就像砍瓜切菜般毫不费力,干脆利落地切开了他的世界。
有光照耀进来。
他的世界,瞬间像外面的世界般明亮、透彻。
但是他却睚眦欲裂!
他感到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甚至于他整个的灵魂都在愤怒地颤抖。
他的世界就是女人的身体,那把剑刺进了他的世界,就是刺进了女人的身体,切开了他的世界,也是切开了女人的身体。他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够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女人的鲜血溅落到他的脸上。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之前听过的一个词语,他又多学会了个词。
仇恨。
他的身体在抽搐,大口大口呛着着混着鲜血的羊水却浑然不知;他的灵魂在哀鸣,声嘶力竭地呐喊却发不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他哀伤,他愤怒,他悲恸,他仇恨,他亲眼目睹,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一双粗糙的大手,拨开一切污秽,轻轻地将他从腹腔里抱了出来。
然后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故事,全部化为一阵婴儿清脆的哭声。
“哇哇——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