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直不知该何从,但他从魏豹的眼眸中看到倾斜,魏豹在慢慢向汉倾斜,故而他已知绝不能杀郦食其。
杀郦食其固然可坚定魏豹奉楚,但自此会使得君臣有隙,日后的前途尽毁,此乃柏直既不愿看到的。
随魏豹攻城略地,几次与死亡擦肩,尚未享受人生快乐,岂能荣华尽失,思虑至此柏直那愤怒之极的身子在颤抖中渐渐趋于稳定。
论嘴的尖酸刻薄和威力,柏直自认不如,与其自不能争辩,唯有在其离开平阳城后杀之于汾水之上。
见郦食其拍自己马匹还不忘损自己的大将,魏豹那似豹眼的眸子射出一道寒光。
郦食其常奉刘邦之命来往于诸侯及将之间,那种察言观色还是非常拿手,迅速觉察到魏豹眼眸中的寒意。
电光火石之间,郦食其便想到此次出使的目的,在郦食其准备动身欲劝西魏王豹投降时,曾向刘邦要过一个谈判之底。
背靠临晋,面朝破涛汹涌的河水(黄河)时,刘邦心生感慨欲先下西魏再由魏地南下入洛阳,去汇合河南王、韩王一同击楚。
面对壮阔的河水,不只刘邦有感慨,郦食其更是胸中顿生豪气,欲靠着三寸之舌与百万之师比高低。
虽然有人说儒生只会不会强国,强国依旧需要靠兵强将广,可郦食其偏偏不服,他要成为古今第一人,第一个靠着三寸之舌去拿下一国,甚至二国、三国,与大将比功。
郦食其问道,“大王欲如何下魏?”
是个很好的问题,更是一个任何人皆能问出之人,但能答者却不多,刘邦眼眸中没有疑问,反而透着一股兴奋,“何意?”
郦食其亦不拐弯抹角,“大王欲灭魏,或乃降魏。”
刘邦知道郦食其腹中早已有猫腻,便道,“愿闻其详。”
郦食其眼眸熠熠生辉,丝毫没有一个酒徒应有的眼神迷离,接着道,“大王如以兵灭魏,置其地为汉国之郡,郦生乃用离间祸乱之计,令西魏内耗,以助大王灭之,如乃全其国而投降之,令其从汉击楚,郦生则另用一套说辞。”
刘邦沉思片刻,“豹神勇,又深得魏人心,定其地不易,收魏人心更难……寡人欲西魏叛楚从汉,为汉之臂膀,如此甚好,既减少汉军伤亡,更可增盟友之力,共击楚,如河南王那般。”
郦食其笑道,“臣知之矣……”
言至于此话锋陡转,“大王,西魏如降,欲何以赏赐拉拢魏豹,可有底数?”
刘邦默然许久,最后他走到郦食其身旁压低声音道,“魏豹所怨项羽者,乃西迁河东,坐拥梁地也。”
郦食其眯着小眼道,“大王此意,乃以梁地诱之?”
刘邦点点头,但没有说话,酒窝迷人笑浮现脸颊,似朝阳般的眼眸不断挥洒,似有无穷尽的话告知郦食其。
郦食其心领神会,“臣立刻启程,估摸臣入平阳,可行逼魏之势。”
此乃汉入魏地,渡河水之前郦食其和刘邦的一次谈话,那次谈话让郦食其有更为妥当的谈判筹码,亦有更大的把握。
只听郦食其在魏豹面前继续道,“大王如斩汉使,不怕落下残暴无道滥杀无辜之口实,彼时汉不伐魏人神共愤也……”
其后的话让魏豹直接用诚意的微笑堵住,诚恳直至,“先生于赴死前面泰山崩于前面而不改色,寡人敬仰,酒仙之雅名,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言至于此,魏豹立刻命人赐上座,“先生请上座。”
郦食其勉为其难的挪动身体换座位,脸上流露出一副很惋惜而心痛的样子,“大王如再不下命令,大王所言蒲坂守将将亡矣。”
那语气诚恳之极,那脸上的神色如同亲友去世一般的惋惜和悲痛,这一幕看得柏直压根直痒痒。
此生如不能斩郦食其,恨不能再不为将。
魏豹默然片刻终于开口道,“柏将军,立刻传寡人令,举国从汉,不得抵抗。”
闻言柏直眼睛变红,眼泪即将滚落,内心狠狠道,“如此不战而降,直实恕难苟同,好个郦食其,殿前此举,直深深记下矣。”
柏直红着眼睛道,“臣,领命!”
残月淡,晨风暖。
悬挂的明月彻底消失在东方的鱼肚白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初阳出山,春风暖人,数名红色甲士纵马从平阳斜过安邑,直奔蒲坂而来。
数名甲士皆身穿红色战衣,身后是三面红色的魏王令旗。经过东张时,汉军与孙遫正剑拔弩张。
汉之红如泰山旭日,魏之红似江河落日,无论哪种皆为昊天之日,只是人心观之不同,故有区别。
日还是原来的日,这是人心不同耳。
数匹快马掠过东张后,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于无形,似乎从未发生过,无论魏士卒还是汉士卒皆有一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独自留下孙遫一声重重的叹息,不知道是叹旭日之美,还是谈即将到来的落日残缺。
数匹魏使的战马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向西南方向的蒲坂奔来。
旭日很红,似少女思春之羞红,又有女红般阵痛。
红如血,蒲坂城外虽一片焦土,却红如血,如初生的旭日般。
皇欣的长枪还在舞动,单手舞动,另一只手靠着一把长剑支撑受伤的右腿。
每次冲上来的汉卒皆死在那杆魏枪之下。
冷月双刃斧在旭日之下闪闪发光,散发着瑞气,那夜晚的冷幽之光毫无踪影。
樊哙那双眼睛射出令人心悸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