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缙彦摇摇头,说:“我和你们不同,现在南京形势不明,谁主权柄尚难料定。而且,新朝建立,对于北京失陷不知作何追究?随先帝赴国难者肯定追封。但是,似我等这些官高位显的未陪皇上死节的臣工,不知道会做什么样的处置。我岂能轻往?万一落入牢笼,再想脱身就难了。”
“还是张大人思虑得周全。”丁宁钦佩地说。
张缙彦感到此子是可造之才,便说:“对了,我昔时曾经给你发过兵部调令,万一有人指责陷害你,那就是有力的凭证,足可以证明你是奉调进京。然后,放着兵部卫队副统领不当,跟着唐军门去了前线。这些,你都要有思想准备。政治有多黑暗,你们年轻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要想混官场,眼要明,嘴要甜,腰要软,心要黑,手要狠。这五要,缺一不可。年轻人,要胜不骄,败不馁,百折不挠,任尔东西南北风,逆境顺境皆适应。”
一番话,说得丁宁思绪万千,感到仕途这条路实在难走。
两天后,丁宁一行辞别张缙彦,奔赴桃花浦黄河渡口。刚到北岸,就听得有人高喊:“丁昭信,何以姗姗来迟也?”
丁宁瞩目仔细观看,却是自己三月初刚到京城时认识的真定府断事许路,不由得滚鞍下马上前见礼,道:“许兄如何在此?”
许路笑道:“我已经来此三日,听说贤弟近日会从此过境,在次专候大驾。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好的,待我安排船只渡你们过河。”
那黄河水深流急,浑浊的河水打着漩涡向东淌去。河面上现有三只大船,每条船每次只能渡两辆马车。而且,需要把马匹卸下,人、车、马分离,说这样才能确保安全。20来匹战马好说,那些拉车的马匹胆小得很,看见涛涛黄河水,趔趄着身子哪敢上船!
好在艄公较有经验,用布将马匹的眼睛捂起来,又推又拉,好不容易才把它们弄到船上。光他们这十来辆车几十匹马和六十多人就忙乎了一个上午。南岸渡口是个小小的集镇,大家自去找饭吃。
许路把丁宁和丁槐留下,在渡口的一个小饭馆里坐下,要了两个酒菜,边吃边说了起来。
许路感慨地说,世事真是变化无常,谁能料到,两三个月内,经历了几个朝代的变迁。我们真定,起先自然是大明,接着被大顺军逼迫签了城下之盟,归顺大顺。后来,听说大顺军失利,李自成不得民心,又叛李复明,以为吴三桂是明军,反倒惹得李自成攻了两天城池。后来,吴三桂领兵杀到,我们又出城助吴杀李。期间发现不对劲,吴三桂后面来了许多奇装异服的辫子兵,我们赶紧鸣金收兵自保。后来。因为吴清联军的胁迫,真定又归顺了满清。我伯伯是河南总兵许定国,捎信让我南归,我现在又成了南明。贤弟,你说乱哄不乱哄。
丁宁哑然失笑,老兄,我的经历比你也不少。接着,把自己这两个多月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两个人长吁短叹,感慨世事纷扰,人生无常。
丁宁说:“许兄,你刚才说已经在此等了我几天,是怎么回事?”
许路“哈哈”大笑:“贤弟,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用陈沅吊足了吴三桂的胃口。听说那家伙得到陈沅就不打算追了,可他的副总兵杨坤被清廷灌了mí_hún汤,非要在新主子面前表功,力主追杀。多尔衮的哥哥武英郡王阿济格也来了,逼迫吴三桂追击。按照清廷的规划,是前堵后追,在固关把李自成一网打尽。听说是你揪出了固关千总屈子昂,破坏了清廷的计划。有这一回吧?我就是听说你离开了固关南返,想追上你同行。没料到愚兄后发先至,反走在你的前面。”
“我那一队有张缙彦大人,护送到家后,在那里休息了两天。许兄,你怎么刚来就可以在这里指点江山呢?”
“沿河布防的部队基本都受河南总兵管辖,他们听说我是总兵的侄子,买我的面子,狐假虎威呗,事情就这么简单。”
“岂止是狐假虎威,应该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你可以例外。”丁宁说了前半句就感到不妥,连忙追加一句。
“哼,言不由衷,欲盖弥彰。”许路翻了个白眼。
丁宁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歪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
许路正色说:“其实,我等你主要是给你指点一条行进路线,免得你稀里糊涂被人宰了还帮人数钱。”
“老兄到底要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老弟,先这么简单给你说个大概,具体的自己了解做判断。这么说吧,南明刚成立半月时间,已经有许多不正常的苗头出现。”
“喔,譬如呢?”丁宁心头一沉。
许路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南明的皇帝是三四个拥兵自重的军阀拥立的,一开始就有尾大不掉的危险。另外,史阁部已经被排挤出了中枢。一个极度危险的阴谋家登上了首辅之位。”
“这么快就内斗了起来?”丁宁不由得为新朝感到悲哀。
“关键是拥立弘光帝的四个军阀占据了江北数镇,控制了交通要道。你最好由河南南下,从安庆府直驱南京,以免从江北四镇防区经过,被劫了财务,丢掉了性命。”说着,给饭馆掌柜要了笔墨纸张,给他画了一张行进路线图,并一一注明了地址。
丁宁把该图郑重收好,表示一定按照许路给画出的路线行进。心中,对于这个尚未谋面的南明政权先有了三分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