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秦小店,夜。
斗室中央放着一张小几,上放烛台一盏,丹青一半,另一半却捧在几前枯坐的赤袍男子手中。
那人盘膝而坐,背略佝偻,头发已有些花白。半新不旧的道袍上有几处缝补的痕迹,左肩处还打了补丁,却别出心裁,绣了一只蝴蝶,斑斓鲜艳,像是活的一般。
男子瞧的出神,时而低语呢喃:
妙手写真真,
水剪双眸点绛唇。
疑是昔年窥宋玉,
东邻,
只露墙头一半身……
他吟念的是题画诗,画中之人并非是一位叫做真真的女子。第二个真指的是丹青图画,第一个真却真真是一位美人,号称“白山八美”之一的明真是也。
此图乃是白山丹青妙手秋夏所绘,男子手中这幅只是影印版,不值什么钱,却保存十分完好,虽略显陈旧,却连丝褶皱也寻不出来。
啪
烛花炸了一响,烛影摇红,男子猛地回头。
酷似廖凡的脸上,几多萧索,几多落寞。多年郁积的酸辛几乎全被嘴角勾抹的一撇坏给盖住,竟意外显得年轻。
此人名叫杨寒,本是【楚秦门】外门弟子,如今已120岁,来到狮域已13年。而那个叫“楚秦”的门派,已经灭亡很久了。
杨寒回转身来,只觉眼前一花,小几对面竟多出一个人来。
杨寒惊得一个倒仰,颤声问道:
“你……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嘻嘻,我问你,捧着人家姑娘的画儿却意欲何为啊?”
“你管不着!”
杨寒老脸一红,脱口回道。心中却松了口气,忙将画轴卷好,收进储物袋中。
来人不依不饶,冷笑一声,像是发现天大秘密似的讥问:
“哼哼!夜深人静,欲火怂恿,你个糟老头子不免春心荡漾,欲行无礼勾当,是也不是?”
她这判词说的拿腔拿调,奈何声音稚嫩,言语可笑,搞的杨寒哭笑不得,只得拱拱手道:
“姑娘说笑了。”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将身子裹得紧紧的,尽显玲珑曲线。样貌颇俏丽,只是坐姿十分不雅,根本是鸟儿一样蹲在那里。
将她细细打量一番,杨寒一怔,心中已有计较,虚抬屁股欠身行了个半礼,问道:
“前辈深夜造访,想必定有事托付小子?”
少女撇撇嘴,轻哼一声,说道:
“杀人营生做的,救人生意做不做?”
说着,将一只储物袋丢在小几上。杨寒是做惯了的,用神识略一扫量,见内里竟有不下数千枚三阶!心中一惊:
“这主儿好阔气!只是她来历古怪,又无熟人引荐……”
暗杀行刺的勾当最怕留下手尾,被人家寻仇。杨寒行事谨慎,向来做熟不做生。见她一口道破自家生意的跟脚,出的灵石竟然远超刺杀金丹修士的行价,心中未免嘀咕,将储物袋推到少女一边,笑道:
“前辈原谅则个,我这里小本买卖,什么杀人救人,统统做不来的。”
“啊呸!”
话音方落,冷不防被那少女啐了一口,少女脸拉得老长,怒道:
“一大把年纪,装什么装?别个不知,我却对你的事一清二楚!你若做不得主,去问你家那个白脸姐姐罢!”
杨寒目瞪口呆,听那少女将事情前因后果絮絮叨叨说完,更加如坠五里雾里。
话一说完,少女拍屁股便走,她来的鬼魅,去的干脆。杨寒扭头看时,她已跳上窗户,化成一只小黑鹊,拍拍翅膀走了。
……
第二日,杨寒将黑衣少女之事仔细禀告齐妆,偷眼观她行止,不出所料,言及“小红”、“小蛇”之时,齐妆果然微微色变。
原来那位叫黑嘎嘎的少女找到杨寒,是为了救一个名叫小红的修士,她因滥杀澹民,被【枢机殿】捕拿了去。黑嘎嘎与小蛇前去营救,不但人没救成,连小蛇也陷了进去。
黑嘎嘎走了些门子,好容易打听到那二人已经被移交给【质子峰】,如今是死是活,却连半点儿消息也无。她本想混进【孤瓷城】,却找不到门路,不得已,才一路打听到楚秦小店,给了伍仟枚三阶的定钱,雇他去救人。至于孤瓷城距离蒹葭坊数万里之遥,她如何知道楚秦小店就不得而知了。
想了一夜,有一点杨寒可以肯定:那黑嘎嘎所说的小红,多半和楚秦有牵拖。只是……
想到黑嘎嘎将齐师叔叫作“白脸姐姐”,杨寒不禁偷瞥了女人一眼,缁衣秀发,不施粉黛,脸色苍白无血,高高的颧骨显得眼窝深陷,冷漠又疲倦。没来由的好笑,顿时化作心头一酸,试探着问:
“这活计咱接不接?我是想着做完这一单,咱们攒的灵石够在【枢机殿】换一块领地的了,只是附近几个坊市人口太少,但眼下也只能先将就了……”
“呃……这些年难为你了。”
她一向寡淡,难得温情一回,杨寒受宠若惊,正想开口,却被齐妆止住,叹口气接着说道:
“你忙前忙后,修炼也荒疏了,修为还和我来时一样,仍是筑基七层,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杨寒听得眼圈一红,低头道:
“我这把年岁,大道已然无望,不如多做些事情。若有生之年能看到门派复兴,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齐妆听他说的诚恳,心中感动,也不知拿什么话安慰,一时默然无语,只把一根黑色羽毛拿在手中捻弄。那是黑嘎嘎昨晚留下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