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严府而出,回到自己府邸之后,徐阶身形已经瘫软了。
他的家下人至角门迎接,几个人连搬带抬,才把软成面条般的徐部堂给弄回了内室书房之中。
这个时候,只有两人最亲近的人还在内书房等着。
一个是徐阶长子徐蕃,另一个便是徐阶的得意门生,翰林院编修张居正。
张居正在年前请假短暂回乡,在湖广游历数月后又折返了京城。
这位历史有名的大明第一相此时还只是个沉不住气的青年,眉眼之间满是灵秀之气,但也隐隐露出了浮燥气息。
三年之后,正是严党势大,徐阶百般逢迎之时。
又有杨继盛等人之死,朝堂几乎成了严嵩的一言堂。
张居正气闷之下索性就请了病假,在老家湖广一呆就是三年。
后来还是徐阶这位恩师替他谋了裕王府讲官之职,张居正才从湖广返回京师。
这一来一回,张居正已经尽藏锋芒,变得成熟稳重,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他和高拱李春芳等人建立了交谊,为在隆庆时期在内阁中的合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此时此刻,张居正还称的上一声小张,最少在徐阶的内书房中,张居正身上的浮燥气息还是相当明显。
“见过恩师。”
胡须已经留过下巴,直抵胸口的张居正长身玉立,面容俊秀,两眼炯炯有神,嗓音洪亮,官话标准,在躬身起身之时美髯掀动,起身之后,更是显露不卑不亢的从容气度。
仅是从外貌和气质来看,张居正已经明显非池中之物,再加上其科考名次居前,是玉堂华选的翰林编修,光是这一条身份,已经是甩开了九成以上进士出身的大明文官了。
非翰林不入内阁,到了嘉靖年间已经成了铁规,就象是内廷之中,不是内书房出身的也不能入司礼,哪怕是后来号称九千岁的魏忠贤,虽然破例进了司礼,仍然当不得掌印,只能是秉笔,就算如此,也是额外破例了。
翰林是清流中最为顶级的存在,本朝官员出身分数等,第一等翰林给事中,第二等部属御史,第三等寺卿,第四等地方大吏,第五等亲民官,第六等佐杂官,第七等王府官。
翰林出身,已经是进士出身的头等,哪怕什么也不做,熬资格也能以三四品致仕。
第六第七等进士出身,哪怕熬到胡须头发都白了,能当上一任亲民官就算是祖先有德。
三四等以上渴盼的终点,对张居正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甚至以他的能力,科名,翰林出身,如果将来就是以三品侍郎或四品京卿致仕,那应该算是极不如意的结果了。
翰林之中,也是有强有弱,弱的翰林十几二十年不得开坊转迁也是有的,那种是只懂读书,不知经世致用,也不擅长交际,连同年,师长都不加提携的蠢物而已。
张居正以翰林身份成为徐阶这个礼部尚书的爱徒,任是谁都知道小张翰林是徐部堂的爱徒,等闲是没有人敢出来惹他。
就算如此,张居正看到国事江河日下,严党得势,正气被抑,良臣被害,仍然是意难平,三十三年至三十六年这三年时间,便是其负气离京,在家病养之时。
“叔大免礼。”徐阶坐在左侧椅中,意态闲适自若,比在严府时的谨慎小心,仿佛也是换了个人一般。
徐蕃替父亲递了杯茶,又替张居正续了一杯,便是相当自觉的退了出去。
这师徒二人不是父子,彼此关系是比父子还要亲密牢固的多。
徐阶是把张居正当成唯一传人,每日都要见面,纵张居正离京也是隔几天就有书信往还,这种待遇可不是一般的门生所能拥有。
“恩师见过严阁老了?”
“见过了。”徐阶眉宇间有些疲惫,但脸上满是笑容的道:“已经将圣上欲令我入阁预机务之事禀报了严分宜,他应该有所体谅,但为师还是坚持过半年再说。过半年后,最好再耽搁一阵,推到明年入阁也好。”
“恩师又何必过于介意严分宜的态度。”张居正不以为然的道:“这两年来,皇上隔三岔五的就要召见恩师,荣宠不下于严分宜。若恩师入阁,正好借此机会与严党决裂,分庭抗礼!严党所为,可以尽奏白于皇上,皇上英明天纵,睿智非常,定会识破此奸逆,将严党上下,连同严氏父子在内,统统扫出朝堂!”
“你啊,还是过于锐气。”
“恩师是不是过于暮气?”
张居正词不饶人,此时盛气上来,对恩师也是一词不让了。
徐阶将脸一沉,手中盖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喝道:“张叔大,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有这样和老师说话的学生?”
“学生知错了。”张居正站起身来,长长一揖,沉声道:“话赶话的,非学生心曲。”
“坐下说话吧。”徐阶长叹一声,对张居正道:“你知道宫中内外,最受信重的是哪一个?”
“是严分宜?”
“倒不算是他,你再想想。”
“仇鸾?”
“亦不是,不过咸宁侯受宠信不在严分宜之下,近来两人颇有内斗之意,咸宁侯已经在皇上面前说过严分宜好几次事非,皇上虽不至可否,不过估计会用此事来敲打一下严分宜。”
张居正精神一振,说道:“老师不若借此良机,先和仇鸾合手,将严分宜斗下去再说。”
“你不要旁拉乱扯……”徐阶脸上显露无奈笑容,说道:“你继续说,皇上最信哪一个?”
“锦衣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