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顿了顿,似是毫无防备地一步步地走向了呼延叱:“我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而我在这里的前五年之中,至少有八成的时间都是躺在病榻上度过的,也是那五年的时间,我学会了如何成为、或者说扮演一个真正的魏人。那个时候小梅子会把他每天在戌亥八街上试刀时见到的人和事讲给我听,小夏会从师爷那里偷偷溜出来给我和小梅子做吃的——噢,对了,还有蔺二,蔺二是几年后才到戌亥八街的,那个时候的蔺二比我还瘦,天知道他现在会变成这幅模样......”
他似是忽然开始回忆起了往事,这些往事呼延叱一面听着,一面暗自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他的心中也在冷笑,因为铁怅那听上去似乎很悲惨的往事,在他眼里看来实在是再稀疏平常不过。
前些年北辽大寒,无数的作物和牲畜被冻死在了那场连绵数月的大雪之中,损失惨重一无所有的北辽人纷纷迫不得已地离开了自己的草原,想要躲入关内避开这场严寒。遗憾的是大魏并不打算接收他们,能够入关的人千不足一,于是这些北辽人便只能徘徊在大魏的边关处,绞尽脑汁地通过各种办法进入中原。只可惜这些人显然都没能成功,成千上万的辽人冻死饿死在了关外,他们僵硬的尸体就这么被抛弃在草原上,将草原上游曳的荒狼养得比猪还肥。
铁怅的故事,不过只是那些冻死的辽人们的翻版罢了。
那些辽人之中,入了关的幸运儿就会变成另一个铁怅,而不幸运的那些,便成了荒狼肚子里的一顿饱饭。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世道就是如此,但凡贼老天有半点的怜悯之心,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了。
至于铁怅的故乡,呼延叱不感兴趣,也不想去深究。
江湖浪子们又有谁会在意彼此的故乡在哪里,明月照处皆是故乡,这才是江湖人最贴切的写照。
“......你还不动手吗?”
铁怅的声音终于将呼延叱的意识拉了回来,后者的心中顿时咯噔一响,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身边此前跌落在地的大刀。
就在呼延叱走神之际,铁怅竟是已经走到了呼延叱身前四尺处,那显然已经进入了呼延叱大刀所及的范围之内,而铁怅此刻却依然毫无戒备,脸上的微笑也一如既往地温柔,并且冷冽!
——该死的,想必是那麻药昏了老子的头,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胡思乱想!
呼延叱深吸了一口气,并且重重地咬了一咬自己的舌尖,疼痛顿时传遍了大脑,让他的注意力再度变得集中了起来。他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看着近在咫尺正俯视着自己的铁怅,摇头道:“我算是懂了,那女人虽然已为人妻,但她是同你一同长大的发小,所以你要为她报仇。”
铁怅叹息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只是概括了一番在下刚才所言而已,这有什么意义吗?”
呼延叱轻轻地咳了咳,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么说来,你应当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铁怅目光之中顿时多出了几分戏谑:“这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不免让在下有几分羞赧。”
呼延叱心中顿时大恼,称呼一个刚刚在自己背后捅刀的人为“重情重义”,就连呼延叱这般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阵恶心。但他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多出了几分有些刻意做作的悲恸,高声道:“既然如此,某家此前也曾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你又为何不能放过做哥哥的一次?”
铁怅微微一愣,哂笑道:“你把我当兄弟,我就要把你当成兄弟?——既然如此,若是铁某将阁下当做儿子,阁下是不是也得唤铁某一声爹?”
呼延叱几乎按捺不住自己出手的冲动,然而纵横北疆的马匪头子终究还是有几分能屈能伸,只见他看着铁怅目光闪动了良久,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干巴巴地笑道:“贤弟说笑了,不过若是能放过愚兄,唤贤弟一声爹似乎也未尝不可......”
“还是免了。”
铁怅咂了咂嘴,惋惜道:“我若是有你这么一个不孝子,只怕你还不必出刀,我自己就得气死在这里——思来想去,怎么想都是我吃亏啊。”
“欺人太甚!”
伴随着呼延叱几乎变形的怒吼,刀上的九环顿时发出一声清响,璀璨的刀光在刹那间自上而下,直取向了铁怅的胸膛——纵使呼延叱过去为了活命没少干那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之事,此刻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他虽然是个马匪,但马匪也是有几分骄傲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