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被程开山点亮了来,照亮了空荡荡的南城门城楼。
南城门的城楼里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张矮凳,以及一张古旧的木桌——城门之上的城楼本就不是用来宴请宾客的地方,这里在战时更多是作为碉堡来利用的,是暂且安置伤员与部分物资的地方,自然不会显得太过拥挤。虽然现在的京城已经有多年未曾再有过战事,但这种习惯却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卓千户,为何要把审问的地方定在这里?”
烛火点亮的一瞬间,郭无锋便迅速地用警惕的目光环顾了一番四周,只是出乎他的意料,这里并没有任何审讯时需要用到的刑具,城楼之中也再没有第二个人——那些城楼上放哨的军士当然没有被他算入其中,比起活生生的人,这些来自十三营的军士更像是雕塑。
程开山的目光里也闪过了一丝疑惑,因为他并没有看见那具原本放在这里的尸体。他只是短短地离开了片刻,卓非凡似乎便唤人将尸体安置到了其余地方。
铁怅靠在立柱旁,明亮的烛火并没有让他那张苍白的脸色显得多出几分血色,他静静地看着燕怀古与卓非凡,等待着他们两人之间的碰撞。
“受问者。”
郭无锋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面色冰冷的卓非凡只是抱着剑走到了那张木桌之前,然后轻轻地吹了吹桌上的尘埃:“铁衣卫百夫长,燕怀古。”
燕怀古沉默了一会儿,宏宇有些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在。”
卓非凡扫了一眼程开山,后者立刻从怀里摸出了绢纸与炭笔,大声念道:“死者千秋剑客尹千秋,应铁衣卫百夫长燕怀古之邀,从临安出发来到京城参加万国大讲,不料于前日夜里,在京城郊外遭遇他人袭击不幸身死——根据铁龙雀的调查,尹千秋自一个月以前从临安出发,一路平安无事地来到了京城左近。虽然路上也遇到了些不开眼的歹人,但千秋剑客毕竟成名已久,那些劫道的强人尽数被他手中三尺青锋斩于剑下。”
燕怀古低着头,双拳渐渐地握紧。
“三月十八,尹千秋抵达京城郊外,在城外一小镇中休憩一夜,于三月十八未时出发,未驾马车,也未购买马匹。”程开山微微顿了顿,见卓非凡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当日夜里,尹千秋于京城外几里处遭遇了铁龙雀与铁衣卫里的天字第一号要犯‘白蛇’,不幸殒命白蛇刀下。”
燕怀古咬紧了牙关,盯着卓非凡一字一顿地道:“你就是为了让我再听一遍这些?”
卓非凡对着程开山轻轻地摆了摆手,看着燕怀古冷冷地道:“尹千秋,是你的师傅。”
燕怀古闷哼一声:“这些你们上次便已经问过了。”
“燕百夫长,本官看过你在铁衣卫里的履历,虽然为人有些莽撞,但却是条重情重义、一腔热血的好汉。”
卓非凡微微顿了顿,盯着燕怀古的眼睛漠然道:“可是既然尹千秋已经到了京城左近,你又一直将尹千秋视作自己的师长,为何那夜未曾亲自前去迎接?”
郭无锋微微愣了愣,忽然苦笑道:“卓千户,燕百夫长那时候受伤了。”
卓非凡轻轻地扬了扬眉,缓缓地回过了头:“受伤了?”
郭无锋叹息道:“燕百夫长前些时日离京捉拿要犯,不慎被那歹人劈中了一刀,恐怕眼下那刀伤也未曾痊愈。”
卓非凡哦了一声,他并没有要求燕怀古展示自己的刀伤,而是轻轻地笑了笑,并且带着他那副似讥讽似嘲弄的笑对燕怀古点了点头:“这倒是巧得很。”
“......卓非凡。”
燕怀古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卓非凡缓缓地道:“你若是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便是!”
他现在显然有些愤怒,甚至直呼上官名讳这种事情都做了出来。但卓非凡却依然未曾动怒,他只是轻轻地抚了抚自己怀中长剑的剑鞘,漠然道:“卓某若是真想说些什么,那早便已直接说出了口。”
眼见着气氛又有些僵硬,铁怅轻轻地咳了咳,忽然上前拱手笑道:“卓千户,铁某却有一事不解。”
卓非凡扫了他一眼:“说。”
“听卓千户的意思,似乎认为杀死尹千秋的凶手并不是白蛇?”
铁怅眨着眼睛,一脸好奇地道:“说来铁某还有一事不太明白,为何铁龙雀与铁衣卫都已经认定,那杀死尹大侠的凶手便是白蛇?”
回答他的不是卓非凡,而是一旁坐在矮凳之上的郭无锋:“铁街吏有所不知,若是算上尹大侠,白蛇已经在京城左近接连制造了十几起命案了,这其中江湖人有之、寻常百姓有之、甚至连与朝廷有些关联的人同样有之。死者之中有如同尹大侠一般的好手,也有手生,但所有人都被一刀斩断了头,并且所有人身上的兵刃都没有沾染上任何的血迹。”
“迄今为止,所有被他拦下的人无一生还,尽数被他手中长刀斩下了首级,只有一次例外”。郭无锋微微顿了顿,微微顿了顿,看着铁怅苦笑道,“不知为何,这白蛇虽然嗜杀成性,但仿佛又还留有几分人性——几月前吏部给事中的门客带着幼子访友归来,夜里被白蛇拦下了马车,那门客不幸遇害,但他的孩子却活了下来。”
铁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莫要告诉我,你们只是凭借着一个吓破了胆的孩子的证词,便笃定了凶手就是白蛇?”
“铁街吏,莫要太过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