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语气多少谦卑了些,言语间也不再似一开始那般目中无人。但孙八指似乎已经不愿再和他多说什么了,他挑起了自己的扁担,看着刀客怪笑道:“这木桶就一并送给你了,小子。至于还有什么要告诫你的——找个无人的地方再好好品尝老夫珍藏已久的美酒吧,戌亥八街之上杀人夺宝的故事从来都不少,若是被那好酒之徒发现了你这桶中美酒,恐怕你这几日都难得安宁喽!”
他似是出于好心才抛下了这句话,刀客也没有太过深思,只是看着孙八指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孙八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古怪地笑了笑,然后便挑着自己的扁担迅速且匆忙地离开了街边。而望着他背影的刀客这才发现,这位和他讨价还价许久的老人竟是个身怀绝技的轻功高手,虽然他的身子微微有些佝偻,但他那灵活的身形却让他在几个呼吸之间便从人群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半点拖泥带水。
刀客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随手便提起身边的酒桶,转过身便准备向客栈走去。
这是令人满意的一场偶遇,他认为自己在这场偶遇之中受益匪浅。
——然后他便停住了脚步。
因为在他的身后,一个手持折扇身穿长袍的清秀书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刀客当然是认识这书生的,这书生和自己一样,都是他们这一趟生意的掌柜在戌亥八街外雇佣的帮手——只是刀客从来都不喜欢书生,他总觉得书生脸上的神色很讨人厌,并且书生总会让他想起山间草丛里的毒蛇,最毒的那种。
当然,或许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掌柜的为书生开出了更高的价钱,然而书生却不需要和他一样用命和手中的刀去换这份赏钱。
因为书生是戌亥八街的“当地人”,是他们这一趟生意的向导。
“掌柜的让你去和戌亥八街能说得上话的人物谈生意,没有让你来监视大爷我。”
刀客的语气并不太好,他的脸上带着嘲弄的冷笑,提着酒桶大步经过了书生身边:“大爷一直都看你不顺眼,你应该也心知肚明。你若是还想保住你那张小白脸就滚远点,若是大爷按捺不住动了拳头,那可怪不得大爷我了。”
“放心,掌柜的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
书生当然听到了刀客的话,只是他脸上也不恼,而是笑嘻嘻地道:“不过你刚才和孙八指聊得很开心。”
刀客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书生,咧嘴道:“那老头儿还挺有意思,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个人物——是了,你既然是戌亥八街的本地人,自然是认识那老头儿的。”
书生唰地收起了折扇,叹息道:“我当然认识他,何况如果我不认识他,他也没必要走得那么快了。”
刀客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他心中忽然多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戌亥八街里一直有一句话,”书生接过了刀客手中的酒桶,叹了口气摇头道,“如果你把戌亥八街的所有人全部打入天牢,那么里面一定有被冤枉的好人;但是如果你论罪问斩街上八成的人,那么剩下的两成人里一定有漏掉的悍匪恶人。”
也不等刀客再说什么,书生笑了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直接将酒桶的木盖掀开了来——在刀客目瞪口呆的视线之中,桶里那一桶浑浊的、但却散发着浓郁酒香的醪糟水,就这么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沉默,刀客沉默,书生也在沉默。
脸色苍白的刀客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可是大爷我刚才分明喝到了酒,那酒的确是从酒桶里舀出来的!那酒......”
“那酒是三十年的好酒,有价无市,但仅限你刚才喝的那一瓢——孙八指没有当着你的面掀开酒桶,你又如何知晓这酒来自于酒桶之中?”
书生又一次叹息一声打断了刀客的话,从木桶里摸出了一个崭新的酒瓢:“他刚才给你的是本来就放在酒桶里、之前装上了好酒的酒瓢,至于一开始他拿在手上在你眼前展示的那个——喏,在这里,送给你做个纪念......”
唰!
明亮的刀光一闪而逝,伴随着刀光的闪过,木桶与书生手里的木瓢在刹那间一分为二,桶里的醪糟也洒了一地。刀客抬眼望向孙八指消失的方向,又气急败坏地低头看着被自己劈成了两半的木桶,咬牙道:“该死的,若是被大爷我再见到那混蛋,必要让他知晓大爷手中这刀滋味如何!”
“你应该见不到他了,除非你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年。”
书生咂了咂嘴,同情地拍了拍刀客的肩膀:“戌亥八街无好人,这句话送给刚刚花了一百两银子从孙八指那儿买了一桶醪糟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