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怅蹲在人群之中,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持着折扇的右臂。
右臂传来了不轻的疼痛感,但这反而让铁怅心中安心了几分——这是自己肌肉超出了负荷所带来的疼痛,而不是骨头受损所带来的。前者自己只要休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而后者却至少要歇息上三个月才能不留后患。
大正净到底是大正净,虽然刀马旦那比月光更加凄清几分的刀光更加摄人心魄,实力或许也较之大正净略胜一筹——但刀法终究是刀法,不论多么凌厉绚烂,其本质终究是“刀”。大正净则不同,他用的虽然也是刀,但他眼下展现出来的却并非单纯的刀法,而是杀人术。
杀人术的本质,自然在于杀人。
若是堂堂正正地当街交手,或许大正净在卓越的手下甚至撑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但大正净若是想杀死卓越,那么卓越一定会死在他的手里,并且这一点毫无悬念。
归根结底,刀马旦还是个刀客,而大正净却是个杀手。
一位手段高明的杀手,却顶着净角儿这样刚猛的称呼,这不知是恶意,还是必然。
铁怅微微定了定神,在鼎沸的人声之中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射向了左右的人群。
他发现自己一处于危险关头之时就喜欢胡思乱想,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也不是一件坏事,这种时候想想别的总是能够让人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恢复冷静。
左右的人群并没有骚乱太久,说到底,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大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江湖客,而见惯了大风大浪所带来的往往都是一颗更加冷漠的内心,所以并没有太多人去注意被打飞了的铁怅。纵使有人隐约觉得那遇袭的白袍少年似乎有些像是戌亥八街的街吏大人,这种猜想也会很快地便被抛诸脑后——毕竟戌亥八街的蔺天王就在不远处,就算遇到麻烦的人真的是街吏,那该出手相助的那个人也应该是蔺天王,而不是应该是实力平平的自己。
这是好事,铁怅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人情冷暖,他甚至很感谢这些人没有进一步地靠近自己,从而再一次把神出鬼没的大正净招惹过来。
大正净的耳朵很好很好,好到令得铁怅的一切计划从一开始就彻底变成了纸上谈兵——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人的耳朵能够好到这个地步,好到在这三千余人的嘈杂与喧嚣之中,他居然能够就靠着自己的双耳精确地定位到自己的位置,并且精准却狠辣地对自己发起袭杀。如果不是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后的十二年之内就没有松懈过对身法的修炼,只怕现在自己已然变成了一具尸体、已经开始展望自己下一个漂流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了。
显然,自己的运气还算是不错。
江湖汉子们都喜欢自称自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子的好汉,因为对于许多人而言,言而有信是最基本的东西——但铁怅显然不这么想,至少他并没有像自己此前所承诺的那样,发现了大正净的踪迹之后就立刻将蔺一笑唤来。毕竟大正净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喜欢扑火的飞蛾与击石的丑卵,蔺一笑跟在铁怅的身边,只会让大正净就此销声匿迹,再要找到他只怕是难上加难。
铁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不打算去找蔺一笑,虽然这会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但他一直很喜欢危机这个词,危险和机会总是息息相关。
周围的光线依然昏暗,周围的面孔也依然在不断地变幻着,每一张面孔都陌生而又熟悉,并且每一张面孔都有可能是大正净。铁怅抬起了头,通过天花板之上的长明灯迅速地辨别清楚了自己的所在之处,然后转过了身,大步向着正东方挤了过去。
他的时间不多,他知道大正净在刚才那阵喧嚣之中暂时失去了自己的行踪,但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能够通过人们的交头接耳再一次发现自己的所在之处。
在人流之中穿梭的感觉实在不太好,那些身上带着各种古怪味道的江湖豪客不断地从自己的身边擦身而过,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身上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甚至不少人身上的血迹都未曾洗掉。好几人正在不远处互相推搡着,他们的拳头已经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只是却一直不敢挥在对方的脸上,只能瞪着眼睛不断地用话语挑衅着对方,并且在心中暗暗期待着对方会在自己的挑衅之下失去理智,挥动拳头率先出手。
这里是方圆赌坊,出于自卫而出手的人不会受到任何责罚,但先出手的那人不论打胜与否,都会被师爷的眼睛所盯上。
铁怅小心翼翼地躲开了一个情绪颇为激动的江湖汉子,继续向着正东方的墙壁走去。
他很清楚这里的构造,毕竟这座方圆赌坊对于他而言并不算是陌生,赌坊里一些小地方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他的目的地离他只有数丈之远,只是这数丈之中却堆满了人,想要尽快抵达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但要小心暗处的大正净,还要小心这些失了智的江湖豪客一个不慎之下伤到自己。
铁怅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手中折扇交到了左手,同时右手双指轻轻地拈住了自己袖口之中的瓷瓶。
只是在数秒的犹豫之后,他便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缓缓地松开了小瓷瓶。
他不能在这里动手。
保存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部闭嘴,然而这里足有三千多人,就算看到自己动手的人只有不足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