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锁厅试的人,都是以恩荫入仕的官员,因此与普通士子参加的乡试相比,其考核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乡试侧重于才学,锁厅试则侧重于能力,尤其是官员的行政治理能力。
此次策论的题目是《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
申韩指的是先秦两位法学家,韩国的申不害和韩非子,商君则是秦国的商鞅。这三位都是法学大家,尤其是商鞅,在他致力推行的以法学为本源的改革治理之下,秦国国势迅速增强,从而灭六国而一统天下。
这个策论题目源于《史记》中的一句话,是丞相李斯在劝谏秦二世行督责之术时所说。在李斯看来,明申韩之术,行商君之法,就可以制止天下的动乱而实现大治。并以此巩固君主的统治之位。
题意很清楚,是让应试者讨论是否应该以法、以术治国。
如今的宋国,外表看似强盛,但内部隐藏着各种危机。如果不想办法做一些变革,盛世之后必然会迎来滑坡般的衰败。
北方蒙古军力日渐增强,面对蒙古的战争至今不能说是失败,但宋军想要打过淮河,基本上不可能。对于这一点,朝廷上下都很清楚。
这里有缺少战马的原因,也有南人不擅野战的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宋国的豪门贵族根本无意求战。他们更愿意守成,守住现有的财富。荒凉颓败的北地,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但国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味守成是不可能守得住的。即便宋国对北地没有任何觊觎之心,贪恋江南花花世界的蒙古人也不可能就此驻足于淮北。宋国上下,再不警醒的话,日后只能面临灭亡。
今日朝会之上,朝争虽然激烈,其实无论是主战或是主和,每位臣工多多少少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主战者希望以战先发制人,击溃蒙古人的野心,争取战略上的先手。主和者则意图再争些年时日,以稳定内政,积蓄反攻的力量。
贾似道偷偷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官家,三十三岁的赵昀貌似淡然的神色中,隐藏着一丝的忧虑。官家出生平民,其上位有些不尴不尬,皇族内部对他的质疑声从未间断。而理学家为了迎合他,开始强调君父理念,强调君权神授,强调道德至上。
但这些学说在贾似道看来,都是空无一物,越强调道德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最不道德的人。存天理、灭人欲,那批理学家最希望的其实是灭掉别人的欲,而占着自己的理。
不过,这套学说对君主来说的确有用,把其他人的“人欲”灭干净了,他的皇位自然就不会受到威胁。可是那些朝臣、士大夫、豪族之流的“人欲”哪里灭得掉。更何况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蒙古人,难道让这些理学家到战场上去跟他们谈“灭人欲”吗?
以理治国,或是以法治国,这种分歧其实自大宋开朝以来就一直存在。只是坚持以法治国的人,一般下场都极为悲惨,比如王安石。因此在心里头,贾似道虽然鄙视理学,但他却根本不敢公开反对理学。起码说,现在不敢。
“嗯?”见贾似道久久没有吭声,赵昀轻轻地催促了一下。
贾似道竦然而惊,他知道官家未必是在关心自己是否支持理学,而是通过这篇策论来了解自己的执政能力。
贾似道迅速地再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认真答道:“陛下,申子重术,术者,藏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韩非子重法,编著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百姓者也。商君则以法、术、势三者为一体治国。”
“他们三人,无论是谁,其根本都是以法治国。然,韩国在申韩之后,人死政息,最后为秦国所灭。秦国因商君而强盛,商君却惨死于以法治国之手。
秦虽一统天下,但两世而亡。由此可见,法家治国,见效极快,但难长久。”
赵昀有些疑惑地看贾似道,他知道贾似道从不肯归服于理学门下。看了他的策论,还以为他在强调“以法治国”理念,却没想到他自己倒先批判起法家来。
贾似道接着说:“大宋立国伊始,天下大乱思定,需施重典以治。太祖杖杀脏吏、真宗刺面奸凶。使吏治顿时清明,但无法持久。
儒家尊崇‘贤者居位’,强调的是德治;法家则是‘从道不君’,旨在刑治。仁义之念如果能够深入人心,是长治之根本。然则,仁而宽,宽而纵。以法治国不可持久,以儒治国久则必腐。”
贾似道当然不敢在赵昀面前说理学的不是,只好先贬下法家,再泛泛地贬下儒家。
“法家不行,儒家不行,你莫明要搞个‘贾家’?”赵昀一脸不屑地看着贾似道。
“不敢!”贾似道神色益发恭敬,“微臣的主张,是‘儒表法里’。”
“儒表法里?”
“以仁治民,以法治吏。御民之道,在于御心;御臣之道,在于御刑。”贾似道的思路已经彻底理顺了,继续侃侃而谈。
“大宋有刑律,但刑罚对于布衣百姓与王公大臣,其效用天差地别。任何犯法者,必先思考自己触犯了什么,是君王的权威,是道德的准绳,还是律法的界定。
微臣觉得,不同的人,其惧怕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自然也应该区别来对待。”
赵昀微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边上贾妃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贾似道。贾似道却是难得一直端正而坐。
“这,就是你一直不肯拜入理学门下的原因吗?”赵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