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后我没回家,想到父亲醉酒的样子又厌又怕,赖在教室里迟迟不走。堂弟张海早走了,他要回家帮我六叔六婶干活;我哥走了,他早就嚷着饿了,二娘这会儿做好了饭,正在等他呢;张天津走了,因为他嚷嚷着他爹今天给他带好吃的。
透过窗户,我看到不少父亲来学校接孩子了,一位父亲抱着孩子转了几圈,把他高高地举在头顶,骑着“大马”欢笑着离开了。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
不一会儿,人们次第离开,将院子西边的一群女生显露了出来。起始她们围成一个“包围圈”兴高采烈,后来安静了。我想过去看看却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年龄阶段,不知怎么搞的,和小女生势同水火,好像是前世的仇人,不仅不会在一块玩儿,而且相互鄙视着,吴飞与我就是明证。她们在干什么?我潜到窗户边上,露出一只眼睛向外刺探着。
那座“包围圈”约有六七个小女生,一块儿围着中间的小女孩。
“哦,原来是吴思!”我想着,“那吴飞呢?她在不在。”吴思是吴飞的姐姐,她比我大一岁,看起来比我大多了,生性活泼、热情开朗。她正立在中间跳舞。吴飞不在,许是回家了。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晨光着小脚丫,走遍森林和山冈,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她边唱边舞,落落大方,扭着小屁股,模仿着舞台上耀眼的明星,动作自然流畅,表情幸福可爱。
看到这里我沮丧了,发现自己在公众面前表现得像只还没出窝的小兔子。
“她真美,”我叹道,“她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大方呢?”她太让我惊讶了。我忍不住走到门边,倚在门框上踮起脚尖张望。
一个女孩儿回过头来(我怀疑她背后生有眼睛),用敌视的目光对准了我,那意思分明是说:“我们女生的事儿,你看什么!”我发现她的白色眼珠几乎覆盖了双眼,我涌起一阵慌乱和羞愧,转身回到座位上。可是吴思优美的舞姿,依旧在我脑海里翻腾,犹在眼前。
“她真美!简直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我想着她,想到了仙女下凡的故事。
吴思和吴飞,在我心底住了好久。直到新修的学校落成、旧校废弃,坍塌了那段回忆。
旧校实在不像样子了,窗户的玻璃全碎了,窗边的部分泥坯已经剥落,几乎要掉出窗户来,门“吱吱扭扭”的,门框歪斜着。院墙几乎都倒塌了,房顶的瓦片残缺不全时而漏雨。
另外,随着国家政策的回暖,要求孩子们必须入校学习,学生们渐渐多起来,教室不够用了。因此,村子里研究决定,要修一座新学校。
新学校破土动工了,就在旧校的前面,工人们来来往往,终日弄得“丁丁当当”直响。我们虽然上着课,心和眼睛已然飘向窗外门外,去到新校的建设中去了。老师们百般训斥也不管用。那天,工人们在为地基打夯,整齐优美的打夯调子在整个村子里响彻着。
“夯来……夯来…
夯来……夯来…
打不起呀…夯来…
就怨你呀…夯来…
东山再起…夯来…
踏平高低…夯来…
北墙凹啊…夯来…
先余下呀…夯来…
西山高啊…夯来…
挺起腰啊…夯来…”
这号子喊得大家都心痒,一齐向外望去,赞叹声此起彼伏,令张华老师的教鞭敲在黑板上那么无力,“看来这课是没法上了。”她无奈地说,“好,大家下课!”她高声喊了一下,孩子们尖叫着冲出了屋外,围住了打夯的汉子们。
只见一个高70厘米、直径约25厘米的圆柱形大石头上下蹿动着,仿佛一只“钻天猴”,蓦然蹿起近乎头顶高,在上空美妙地悬停一秒钟,接着重重地摔下来,准确地砸到地基的沟槽里,“咚”,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响声。那震撼的余波尚未抚平,“唰”一下又蓦然蹿起,如此反复。
大石上缚着一根高约一米半的棒子,棒子的顶端系着红色鲜艳的飘带,使整个打夯过程沉浸在庄严喜庆的仪式里。在大石底部转圈缚着六、七根绳头。中间一人手执棒子,仿佛舵手,把握大石的落点。周围均匀围着七个汉子,一人手执一条绳头。
“舵手”一人主唱,他人呼应。主唱开始,大家均匀用力提起大石,呼应过后,大石砸下,指挥协调而步调统一。歌声也一呼一应,整齐而雄浑有力。在一唱一应的过程中,根据唱和的节奏,大石在地基沟槽内上下蹿动着,一步一捱,向前行走。
见我们小学生围观,更激起了打夯汉子们的高昂热情,他们均赤着膊,穿着短裤,露着黝黑而线条分明的肌肉,唱和着。大夯随着唱和,更加雄壮有力。那些汉子们简直在炫耀,仿佛在享受,歌唱声此升彼落、四处回响。
“使劲打啊…夯来…
不差啥啦……夯来…
南墙走啊……夯来…
脚下瞅啊……夯来…
夯头摆啦……夯来…
加山拐啦……夯来…
到头三遍……夯来…
这就完啦……夯来…”
这阙激昂的劳动欢歌,久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使我难忘。
第二天,新校址上空没有了打夯的号子,却多了一些“丁丁当当”的铁器与石头撞击的声音。长长的沟槽旁,围着一个个工人,正手执铁钎,紧握锤头,雕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