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探子前脚刚走,刘见宽后脚就进了四方寨。他将一路监测的情形向杨展仔细叙过,杨展突然想起一事,一掌拍在几案上。
“糟了,前一阵子准备的石料和木材,都堆在成都的废墟上,小金他们一定没来得及搬走。如果被清军看到,就露馅儿了。我们既有能力重建,天府之国就仍然是被敌人觊觎的一坨肥肉。”
见宽笑道:“放心,放心,全部移到当初青羊宫和大慈寺的地宫里了。你不是要暂缓重建成都吗?正好堆在那里,也免得被风吹雨淋。”
杨展放下心来,“要重建一座城,那点东西肯定不够,以后再说吧。你一定要安排一队人马守在那里,即使是废都,也是我蜀国的灵魂。”
说至此,他又追问:“小金撤营后,没留下痕迹吧?毕竟当初搭建营寨是按一座城的规模。”
见宽点点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接着问道:“师兄,小金他们只需撤到眉州即可,为何你要让他们撤去嘉定?”
杨展咬着嘴唇,陷入深思,见宽只好闭嘴。过了一会儿,杨展又问他:“石料和木材都堆满了地宫,你在哪里制造地狱之声?”
见宽嘻嘻笑道:“秘密,以后回到成都,我也那样吓吓你。”
杨展可没有心思取笑,又问:“你觉得豪格会走吗?”
“傻子才不走!攻,又攻不下;就算攻下,得到的也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焦土。数十万大军,吃什么?喝什么?再说,你将天大的军功送到他手中了,他还不见好就收?”
“我咋感觉他没那么容易班师回京呢?”其实,该做的都做了,杨展仍然忧心忡忡。
见宽没有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忽然想起,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师兄,有一件事,远洪师兄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分心。刚刚,我从他那边寨子过来,他才给我说。”
“什么事?”杨展心中狂跳,这段时间,弦绷得太紧,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哪里等着自己。
“你的岳母秦良玉将军病重,妙峰和尚都带着大板牙去了。”
“什么?多久了?重不重?兰兰可知?”杨展着急得连连发问,见宽却摇着头,一问三不知。
“我也不清楚。要不,我陪你去一趟?”
杨展起身,匆匆去找罗为届,“为届,把这里守好,等我回来。”
“大将军,出了什么事吗?”大家都拥了过来。
“家里有事!”杨展出了四方寨,又一一去找远洪和李志勇,叮嘱来叮嘱去,唯恐他们出错。
远洪道:“大将军别急,秦将军身经百战都挺过来了,应该没事。妙峰和尚是她家常客,自然会去看看。等清军走了,我和见宽再陪你去。你若现在就去,必然被秦将军责骂。”
杨展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被骂也要去,我已经很久不曾去看望她老人家了,正好也有事向她请教。这里有你们,我一天打来回,不会有问题的。”
远洪只一条胳膊,也伸出去抓住他的衣袖,“都怪见宽多嘴,这里的事情,如果像你预料的一样,当然不会有问题。怕的是,出乎意料之外。”
杨展正踌躇,见宽呼道:“大板牙回来了。”
顺着他的手指,他们看到大溪谷对面山上,一只猴子奔腾跳跃,或攀岩,或在大树之巅飞纵,须臾到了面前。
它的背上,依然是那一个黄布包袱。杨展打开,里面是一幅字画,是秦良玉的笔迹,柔中带刚。
杨展破涕为笑,岳母能写出这样的一幅字来,可见病已大好。他的目光随即专注在那四个大字上,“画地自守”。
杨展脑中顿然清明,岳母的想法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他指着这四个字,对见宽道:“这就是我让小金将成都的队伍带去嘉定的原因。”
见宽不解,“清兵不是在这里吗?他去嘉定,怎么画地?怎么自守?”
“等清兵走了,我们只留罗为届在这里镇守。从这里开始,经川东,然后川南,川西,我们给刘进忠、张可望,还有南明,都画出一条界线来,分兵固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金带到嘉定的兵,重点要布局在云南和贵州边界。”
罗为届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杨将军,你有勇有谋、德行高超、百姓拥护、将多粮广,又有蜀王的背景,为何不树起一面旗帜,反清复明,却甘心情愿画地自守?”
杨展不屑道:“现在,反清复明的旗帜太多了,一会儿弘光,一会儿隆武。我们和蜀王不去凑这个热闹!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蜀国没有天灾人祸、蜀民有饭吃有衣穿。这天下已经够乱,再多出一个争天下的,百姓就更加遭殃了。画地自守,能保得蜀民太平,杨某于愿足矣!”
罗为届第一次听他说这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杨将军有此抱负,罗某定然誓死追随!”
见宽在旁边帮大板牙收拾包袱,抖出来一张小纸条,晃眼一看,师姐的笔迹,赶快递给杨展。
这是一封简短的家信,杨展看后,心潮更加起伏。
“敬呈杨大将军:家母已愈,不劳挂心。欣闻捷报,可喜可贺。蜀民有幸,幸而有你。你若不幸,蜀民不幸。自珍自重,爱民爱己。”
兰兰的话,向来说得直接,但这直筒子里倒出来的豆子,蕴含着深深的担忧和关切。
只她最了解,蜀地一日不平,杨展一日顾不上自己。尤其因为顾不上自己,也不喜欢别人来关心自己,那样等同于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