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没在小村子里。”

爷爷说:“他那样的读书人,都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是没办法,除非你亲自出面劝说。”

奶奶在爷爷的陪同下,到村学堂面见关先生。

关先生穿着旧布衫,脑后的小辫子倒是光滑顺溜,像是从不认识奶奶,一脸的冷漠:“你们好像不是来送孩子读书的。”

奶奶说:“你这是何苦呢?”

关先生说:“天天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何来之苦?”

奶奶说:“你非得要我寝食难安?”

关先生说:“到乡下教书纯属我个人的动机,与尔等何干?”

任凭奶奶如何苦劝,甚至流下眼泪,关先生都无动于衷。为了昭示自己的目的和决心,过后不久,关先生娶了一个贤淑的农家女,干脆在柳子街安下家来。

公婆相继去世后,在舅舅的主持下,兄弟四个分了家。失去大家族的约束,爷爷沾染上赌博的恶习。奶奶多次苦苦劝说,爷爷全然不顾,只说是农闲时小赌,不至于败家。

这一日,奶奶挺着大肚子做好了饭,快晌午了还不见爷爷回来,知道爷爷又去耍钱了。外面下着小雨,奶奶抱起两岁的大姑,撑起一把油纸伞,颠着小脚去找爷爷回家吃饭。

后街柳致富家是赌窝,奶奶抱着大姑直接找过去。屋内烟雾缭绕,十几个男人围着桌子吆五喝六,赌性正浓。

奶奶让爷爷回家吃午饭。爷爷输了钱,正没好气,粗声粗气地让奶奶先回去,不必等他吃饭,他再玩几把。

奶奶为了顾全爷爷的面子,没再多说一句话,抱着大姑走出屋子,站在门旁的屋檐下等候爷爷。

雨越下越大,奶奶的下半身已被淋湿,浑身冷得发抖。她把大姑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女儿取暖,不停地安慰哭闹着要回家的女儿。

爷爷不知要玩到什么时候,奶奶决心一直等下去。小脚女人是不能长时间站立的,何况还怀着孕,在雨天里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撑着油纸伞。

没有可坐的地方,奶奶的双腿瑟瑟发抖,可她一直硬撑着。十赌九输,再殷实的家也会被败光,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感化爷爷。

关先生穿着蓑衣戴着草帽从学堂回家,路过柳致富家时,一眼瞥见奶奶抱着大姑站在屋檐下淋着雨。他走进院子,问奶奶这是为何。

奶奶差点流下泪水,当家的在里面玩牌,她等着当家的回家吃饭。

关先生听罢火冒三丈,冲进屋里二话不说直接掀翻了赌桌,指着爷爷大骂:“你不配做个男人。你在这里图个手爪子痛快,让一个小脚女人挺着大肚子抱着孩子在雨地里淋雨,等你回家吃饭,你多大个谱啊!你家的先祖是这么做的?是这么教育你的?他们在天上看见都不会饶了你。”

爷爷麻溜下地,趿拉着鞋跑到门外,果然见奶奶抱着女儿站在雨地里,忙抱过女儿对奶奶说:“我不是让你娘俩先回去吃饭,不用等我吗?”

奶奶颤抖着说:“你不回家,我们娘俩吃饭不香。”

关先生对爷爷不依不饶,小辫子一撅一撅的:“娶个好女人不懂得珍惜,还学会耍钱了,辱没先人!是不是还想五毒俱全?”

“我自己的女人我自会爱护,用不着你关先生在这里当情圣。”爷爷被激怒了,当着那些看热闹的赌友的面,伸出两只长期干农活磨砺出来的粗糙有力的大手,愤愤地说:“以后你要是看见我还耍钱,就把我这两只手剁了去。”

关先生冷笑:“我要你这两只赌钱爪子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两只鸡爪子,咂巴咂巴还有点味道。”

“你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柳子街。”

“知道了最好,我欠她一生一世,就要用一生一世来还。我关某人不仅要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还要教某些人怎么做人。”

奶奶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个男人像斗架的公鸡一样,抻着脖子互不相让。表面上看弱不经风,在两个男人的吼声中战战兢兢,其实心里不知有多得意多快活。

爷爷怀里的大姑哭起来,奶奶赶紧抱过去搂在胸前。两个男人不吵了,爷爷重新抱起大姑,搀扶着奶奶往家走,回头给关先生撂下一句狠话:“你记着关先生,我不能让你给看扁了。”

爷爷果然戒了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出人意外地跟关先生成了好朋友。父亲四岁时,爷爷把父亲领到关先生的面前,诚恳地说:“我把儿子交给你了,把他培养成你那样的人。”

就这样,父亲成了关先生的学生。

父亲十三岁的时候,世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关先生来到家里,跟爷爷奶奶商量:“致新是块读书的料,不应留在乡下,依我看,干脆送到城里正规学校继续深造。”

爷爷垂头丧气:“读书还管用吗?不如老老实实地下地干农活。”

关先生说:“目光短浅,哪朝哪代都缺不了读书人。”

最终是奶奶做主,把父亲送到复州城二中继续读书。

......柳晓楠想起小时候奶奶的一些事一些话,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关先生去世后,奶奶哭哭啼啼的像个失去依靠的小女孩,奶奶为什么一直督促他经常去临摹关先生书写的石碑。

世上还能找到如此深厚纯净的爱吗?柳晓楠带着这种疑问进入梦乡。


状态提示:第45章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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