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像是水
漆黑、寂静、压抑。
这座狭窄的屋子里,似乎藏着世间的一切恐怖。
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这屋中明明坐着二三十人,却似乎只有自己在呼吸,陈道师忍不住猜测,他们是否已经离去、凶险的危机是否已经消弭于无形?但下一刻,便不得不承认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证据……”
他呼出一口浊气,淡淡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
说到这里时,忽然戛然而止,陈道师目光漠然,又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
话到一半,又猛地戛然而止,陈道师听到黑暗之中传来贪婪地呼吸声,那呼吸声急促、厚重,像是野兽的低鸣。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陈道师继续口吐道语,每到一半时便戛然而止,这让许多人眼眸里流露出狰狞如猛兽般的贪婪杀意,而陈道师只像是未觉。
他方才念的每句话,都出自道德经,这是真正的大部头,是道家学说的源头。
他原本所讲述的道语,其实并非是“道语”,而是儒家的为人处世这学说,便是与修道有关,也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而如今,陈道师才真正丢出这枚重磅炸弹,直炸得此地的众多大人物也口干舌燥,脑海中轰鸣一片。
“告诉我!”
就连那冷漠男人声音中都带着急切,这几句道语中的任意一句都透着非凡的伟力,让他灵魂都在激动,在渴求,可偏偏半途时却又戛然而止,这样的急切让他心头发狂。
不止是他如此,其余的大人物们也屏住了呼吸,黑暗之中,陈道师只感觉如同被一群饿狼包裹。
“说出来,将你知道的道语说出来,这样……我们可以不杀你。世家大族不会撒谎,你明白这一点。”
森然的杀机在漆黑寂静的小屋里流转,一位位大人物如饿虎、如凶狼,只恨不得捧住陈道师的脑袋,狠狠吸食其脑髓。
这样的阵仗,换了任何人都要服从、战栗得发抖。
而陈道师微笑:“我是道师。”
“什么?”
一干夸父城的大人物们尽皆听得怔然。
“道师可以决定将他的知识教给谁,你们可以愤怒,可以不甘,甚至可以杀了我,但……这是我的权利。”
他这是在引用冷漠男人方才的话,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的微笑:“你们违抗不了,反驳不了,只能够服从。”
场中一片寂静。
压抑地、死寂地、古怪地寂静。
没有人想到这少年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哪怕是白书琼,是白秋山,是那位冷漠的男人。
没人能够想到,在在少年的性命将要被一言而断的时候,他依旧敢摆出一身傲骨,敢只身一人,嘲弄一座座凶悍的猛兽。
这是在刀锋上起舞,在悬崖边缘上舞剑,他将自己的性命视作儿戏,不对伟大的强权怀有尊重。
黑暗之中,没有人说话。
陈道师面带温和的笑。
其他人不言语,他便也不再继续开口,只是等待。
等待黑暗之中,无声无息的攻击将自己脑袋撕裂,血浆四溅,像是鲜艳的罂栗花绽放。
亦或者,是等待活着的时机,等待这群巍峨大人物的……妥协。
自己可以服软,这很简单,陈道师知道,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只需要交出所有的道语,成为夸父城世家大族的奴仆。那么在自己利用价值被这群豺狼虎豹压榨得干干净净之前,便一定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去,甚至可以活得滋润,做一条饱食的看门狗。
亦或者……他并不妥协。
而是要让世家大族妥协。
“我是道师。”
陈道师淡淡道:“道师者,传大道之师也,不止传于凡夫俗子,也传于世家大族。”
“天底下芸芸众生,贩夫走卒,名门世子,乃是殿中帝皇,天上神祇,尽皆是我的弟子。”
他说这句话时眼眸里闪烁着熠熠的光,那样的神采令人动容,这少年身上的确当真藏着某种非凡的特质,气魄流露时震动人的心魄。
寂静,黑暗之中,继续着寂静,来自世家大族的修行者们沉默着,隐约间听到口水吞咽声、心跳声砰砰砰砰地跳动。
紧接着是笑声,先是一声,是白书琼在笑,紧接着是第二声,那位冷漠的男人也在笑。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地狂笑,黑暗之中数十道笑声一齐响起,有人晓得前俯后合,还有人眼睛里笑出泪花。
“少年人总是想标新立异,显得与众不同。”
白秋山开口了,他从少年时代走来,从白家的公子一路走到如今威严深重的老族长,见过的事与人有许多,此刻指点道:“那只是因为他们愚蠢,并非其他。”
“再过些年,你会知道今天的自己说了何等可笑的话,到时候你会羞愧,无地自容。”那位先前曾对陈道师出手的老者也开口,他是过来人,姿态站得很高。
“好!”
在这一众嘲弄声中,只有一个异类。
陈道师听得诧异,其他人也诧异,纷纷朝着那声音的主人望去。
声音的主人,是那位冷漠的男人。
他一向鄙夷陈道师,高高立在天幕上俯瞰。
唯有这一刻,他道出一个好字,而且惜字如金,语罢便住嘴不严,似乎方才哪一个字是从硬石头里自己蹦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