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某带着被灰土浸染完全的帽子走了进来,咖啡馆大门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响让我知道了他的到来,当他坐在我对面的时候,他身上的一切都已经变得跟以往不同,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如我不再掩饰自己眼角的动荡。
那是他的本来面目,就和笼罩在街上的阴沉尘霾一样,面如灰土,从脸上找不到一星半点美好的可能。周某一身的打扮色彩鲜艳,白色帽子,淡蓝色牛仔外套,还有一条黑色的裤子,以及圣诞节时围绕在他脖子上的蓝色围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我就像是看到了一面满是脏污的镜子,斑驳不堪,照镜子的人看不清楚镜子里面的那个像,而镜子所成的那个虚像,看上去也不像是镜子外面的人。
周某用嘶哑的嗓音说:“你,全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我确实看的到周某的情绪,可是我看不清楚他的心,不敢说能想明白他所想的一切。于是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索性扭头看向窗外,不再去看他。
周某顿了顿,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黑咖啡,候餐的时候他跟我一起看向窗外。我在那面玻璃里面看到了他的脸,上面无喜无悲,只有眼角的一轮黑眼圈,还有不加掩饰的疲惫,告诉我他最近的经历。
我突然发现,原来人的所有心事都是可以写在脸上的,就算想藏,也不可能全部藏起。我是个不合格的演员,没有办法演出那么漂亮的一场戏。就连刘少都从我的眼睛里面看出了那份抑郁的忧伤,那么周某,更不可能对这份伤感视而不见。
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黑咖啡被一只修长洁白的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只发出一声轻响,液面上没有泛起任何的波纹。
周某端起来之后轻轻喝了一口,我扭过头,看到了他的眉尾轻轻跳动,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但是怎么看,也没有眼泪要从里面流出。他静静的把这杯咖啡放下,而咖啡杯落在桌面上的时候,同样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周某整个人缩在了椅子里,他又缩了缩脖子,于是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身材走形的企鹅,滑稽,但是并不可笑。
他静静的把头转过去,看向窗外,但是窗外满是沙尘,没有行人,没有光亮,能够看到的,只是自己在玻璃里面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没有动,静静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直身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打了个哆嗦,开始慢慢的说。
“你们都以为我说的故事全是假的,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这点你们都没错,但是也都只对了一半。”
“我构思了很多情节,很多故事,我从来就没开过什么电台,只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听歌,写了很多故事,想起了很多我早就体会过的情绪。我不觉得自己很失败,虽然这些故事没有讲给别人听,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确实能够骗到你们的眼泪。”
确实,他的故事骗过了情感泛滥的我们,可是眼泪成灾的,从始至终也只有我一个。
周某顿了顿,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继续对我说。
“只是最后的这个故事是真的……”说过这句话,他又顿了顿,脸上带着一种我不能够去描述的犹豫,然后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落下了两滴眼泪。
我看着那两滴眼泪,刚想说要不就算了,可是当我挺直身体,微微前倾的时候,周某轻轻一滚,坐正了身子,冲我摆了摆手,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面前的黑咖啡。他的动作看上去并不像是来喝咖啡的人,看上去,反而更像是在喝酒一样,这让我觉得自己可能来错了地方,也许灯红酒绿的霓虹天地,也许嘈杂的人潮才能给他带来心里的安慰,嘈杂也许不是治病良药,但是喧哗总是能让人不那么的孤独。
周某正面对着我,让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我看到那两颗乌黑的珠子深处有一潭死水,看到了在那一潭死水之外波动的水雾,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里一点点波动都没有,也不清楚,为什么落下的只是那两滴眼泪,而没有更多。
我没想明白,周某也告诉我其实不用想明白。他抬起头,朝着天空有了一个小小的仰角,喉结滚动,继续平静的说:“她确实是在的,和那些我想过的女孩不一样,她没有什么故事,也没什么话可以说,到了现在,也真的没什么话能说。”
“她是街对面花店的老板,人不错,比我大了几岁,笑起来很漂亮。我在她店里帮过一段日子的工,想必就是那段日子里喜欢上的她。她比我聪明的多,记得很多花的花语,那些我都记不得,我只能帮她搬搬花盆,然后夜里听歌的时候想想她。”
说完,周某就是一声苦笑。我只是听着周某说这些话,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去问。我知道,他没有表白,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更进一步,可是我不清楚,为什么现在的周某有了一种迟暮之感,为什么仅仅只是一街之隔,他却不能够闯过满天的风沙,去到那个他还算熟悉的店里。如果那么的喜欢,那么主动一点,又能够如何?
可是不等我问出,周某就仰天长啸:“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某也不再跟我说话,扭头看向窗外的那一片灰蒙蒙的雾霾。我无法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甚至不知道这故事的真假,但是我没有理由怀疑,正如我没有理由相信,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