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歆快速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之后才凑近了谢潮生,低声说道:“我们家里的人一直都隐隐有北伐的念头,你不要看我,这个就是没有谁告诉我我也是知道的。我们家北伐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缘故,就是想要将她带回来,哪怕只能带回来一抔黄土呢。”
谢潮生微笑着看她。
谢歆脸红了,气恼着说:“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知道这个大约瞒不住你,但是我又没说是这件事啊。”
谢潮生奇怪:“不然呢,你还能有什么说的?”
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而她知道的啊?怎么会有人比别人更加了解自己呢?谢潮生不以为然。
谢歆却急了,话跟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的:“我说的你一定不知晓——我们家其实是有人想要去救了姑祖母回来的……”
谢潮生的脸色慢慢的就变了。
“……只是后来不仅人没有救回来,而且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伯祖父说那也是忠义之士,没有堕了我们谢氏的威名,于是才肯将他记入族谱。不然的话,本来是曾祖私生子的谢幼临一定是不能记入族谱的……”
谢歆之后还说了什么谢潮生一概都没有听见。
她脑海中只是不断盘旋着几个词:我们家、族谱、私生子,还有谢幼临。
其中那个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谢幼临。
然后谢潮生听见自己强自镇定的声音:“谢幼临……是谁?”
谢歆狡黠的笑:“看,我就说你必然是不知道的――谢幼临是我曾祖父的私生子,曾经在姑祖母手底下领过兵的,后来知道姑祖母被围困之后想去救人,不过不仅人没有救回来不说,他自己也一块儿死在了洛阳。所以之后伯祖父和祖父他们商议,将谢幼临按着排行记入族谱了。也算是不让他成了孤魂野鬼。不然的话,我是记得他连‘幼’这个字都是不能用的。”
私生子的地位确实低下极为被人看不起,如此说来,她认得的那个人就是所谓“谢幼临”的说法也还算是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呢?她认识的人里,可是从头到尾都只有谢临啊!
“……姑祖母虽骁勇善战但其实也还是个孩子,据说私底下还会和几位兄长撒娇。”谢歆说到这里脸颊微微一红:“是很可爱的,就是那位没有记入族谱的私生子,也和姑祖母感情深厚。不然,也不会后来拼命救人了……”
谢歆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谢潮生耳中,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从江南一瞬间到了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
冰窟一般。
谢临,谢幼临。
谢临无字,族谱中也没有写着他有字,所以,这两个不一样的名字,指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于谢歆而言这不过是一桩旧事,可是拿出来同人闲聊,可于谢潮生而言,则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不外如是。
人都死了,尸体也没回的来,却入了族谱。证明他们其实是早就知道了。她的两位,不,可能是三位兄长都是知道的。
身为私生子的兄长和嫡出的幼妹感情深厚?这话听着她都觉得无比讽刺。
当年一心一意喜欢的人,想起都觉得自己是浸在蜜糖中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前几日她还因为梦中梦到的他的死儿撕心裂肺、恨不得以身代之。一桩桩一件件面目全非。
无比可笑。
难怪他从不曾提起他父亲一星半点儿,难怪提起过往时他总是三缄其口,难怪她提起父母时他脸上的笑容诡异又复杂。
难怪,难怪啊。
父亲死的时候谢临只有五岁,若是兄长他们知道的话。必不会让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流落在外――哪怕他们并不会喜欢他,但是也不会推卸责任。
但是谢潮生从未见过谢临,证明谢鲲和谢裒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父亲的私生子存在。那么除了谢临他自己,还有谁能告诉谢鲲谢裒?
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没有告诉她而是冷眼旁观,看她一个人在漩涡中挣扎沉浮。
昔年刀剑加身,不如此刻伤重。
她活了二十四年,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都已经握在手心里了,便是没有在掌中的,想要得到也只是举手之劳,早晚会是她的。
如今看来她曾经的笃信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的兄长和她所爱之人都在骗她。
无一例外。
浓荫下,谢潮生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她早就能息怒哀愁不上脸了,如今却根本分不出心来去控制自己的行为举止,跟着她来的细辛时不时的看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担忧。
“你怎么了?”谢歆终于注意到谢潮生的异常,忙站起身来,靠近谢潮生想要看的仔细。
谢潮生下意识的退了半步避开,根本无心注意是谁。眉宇之间满是戾气,像是一瞬间成了长了浑身的刺,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修剪精致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谢潮生却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
“夷明?夷明你这是怎么了?”谢歆拧着眉头可,一声比一声着急,谢潮生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细辛,你快来看看,夷明这是怎么了?”
细辛吓得跑进来,失声道:“女郎!”
谢潮生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头微微垂着,背脊挺得笔直,眸光落在地上,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不能影响到她。
那样子,让不远处走过来的谢风雨看的眉头狠狠皱起。
她是在戒备。摆出的是不信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