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君祁良,在我眼中,他远胜于你。”
“你看看那湖水中的自己——”君祁良顺着她的话语看向了澄明如镜的湖面,浪浸曜日,似能灼伤人心。
他看见了,满脸绯红,醉态靡艳的自己。
“现在的你,哪还有半分昔年赤诚如金,炽烈如火的少年模样。世人诬你为纨绔,说你浪荡不堪,顽劣之至,道你爱斗鸡纵马,喜饮酒狎妓。怎么,他们说得久了,所以你自己也信了不成?”
“我没有,那……那些,不过是半真半假,哄骗世人的把戏罢了!”君祁良颈脖一片,处处泛着不正常的红意,可见这些日子,他究竟是灌了自己多少酒。
“把戏?可世子爷,现在的你,不正要假戏真做了吗?”哪怕顾影阑周身动弹不得,但这并不能阻挡她眸光的冷锐,如一柄薄而利的长剑,直刺他心脏。
“如今的你,满目空茫,还有四月,你便至及冠,可时至今日,除了个镇北王世子的空头封号,你还剩什么?”
“我……”君祁良怔住,酒精麻痹了他的太脑,以至于他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逸哥今年未及十九,就已在刑部担任要职,昭王呢,江南水患,若非他力挽狂澜,如何会有今日的安定,而你呢,君祁良,那时的你又在何方?”
“在春风阁同那些个纨绔子弟醉生梦死?还是在马场同人斗酒纵马?君氏数代荣光如今皆系你一个身上,一旦行将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活在父辈的光环之下,身来就比旁人尊贵三分,这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底牌。”
“阿良!”顾影阑眸光轻动,语气转为恳切,她不想看着这个轻狂的少年坠入深渊!
“是,安国公很厉害,南征北战,功勋彪炳,可英雄再强悍,终有迟暮之时!”
君祁良想起了那个日日逗弄他的臭老头,如今已是鬓角染霜。
“是,太皇太后权势极盛,但,远离盛京三年,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如今的局势,变幻多端,若后宫几度干政,难道你要让世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狼子野心,想要谋权称帝吗?”
怎么可能,君氏若真想篡位,何须等到现在!
“还有,镇北王妃,确实是脂粉堆里的女丞相,但她一人撑起两府中馈,还要日日紧盯着你这么个糟心货,她难道是不会疲倦的吗?她只是……不愿说而已。”
丈夫已亡,膝下独子又日日跟她置气,她心中苦闷,又该何人诉说?
哪怕江芜同她阿爹有旧怨,但顾影阑是从心底敬佩过这个女子的。
顾影阑句句振聋发聩,宛如银锤在他的心头,重重地敲下、扬起、又再度敲下。
甚至,因为他已恍惚了心神,置于顾影阑腰间的手,已无力垂下。
不,这还不够,还差最致命的一击。
她似是在斟酌语句的尺度,因此停顿了一下,“是,宫宸域出身不如你,长相……亦不及你,但他如今所得的一切,绝非因幸运所获,他是凭自已的本事——”
顾影阑话音未落,便被君祁良打断,“才不是,明明是昭表哥让给他的!”
“呵。”顾影阑轻嘲,“君祁良,到了现在,你还要欺骗自己么?”
“你就从未换个角度思考,为何昭王不让给其他皇子,而偏偏就选择了他宫宸域?”
“阿良,你知道吗,大婚那日迎亲时,我是幻想过的,我不想嫁入皇宫,我是真的……真的幻想过,你会从天而降……”
来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搅乱这场牺牲于政治权衡之下的,大婚之礼。
“可是,你没有来。”说到此处,顾影阑的眸中已隐隐泛起了水光,如春风桃花沾露,轻翦于睫。
“我……顾妹妹,你听我解释——”君祁良听得此句,心中蓦然如针扎一般,泛起细密的刺痛,酒意亦随之清醒了几分。
他想要解释,那日是因被昭王灌醉……
“可迟了,就是迟了。”顾影阑却骤然,水眸凝冰,泛着深沉的寒凉,“阿良,你再如何解释,结果不会有半分改变。”
“不,可以改变的!”少年的眼中,坠满了破碎的星光。
他注视着顾影阑,生怕面前的,说曾经对他有过幻想的人儿,只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一触即碎的,美梦。
他匆忙解开禁锢她的穴道,向来轻浮的桃花眸中,终于多了几分沉稳的意味,他想要拼尽一切,留住这场美梦!
不就是建功立业么,不就是名噪天下么,他们能做到的,爷也一定可以。
顾影阑见穴道已解,便想转身离开。
“顾妹妹,先别走好不好?”他攥住她衣袖,又把平日里对付长辈的那一套撒娇卖乖的功夫使了出来。
俊美到令人心折的少年,褪去全身肆意张扬的外壳,就那样低垂着如星一般的眸子,近乎哀切地注视着她。
这世上,太抵没人愿意拒绝少年这种姿态下的请求吧。
然而,顾大小姐,没得感情。
她抚落那只手,抬脚就要离开。
“等等,顾妹妹,就算要走,也等收下爷送你的礼物再走吧。”他不给顾影阑拒绝的机会,一个矫健地跃起,直向藕花深处而起,粉荷之间,少年暗红的披风掠水而过,再扬起间,他的手心里,竟握了条肥美的鲈鱼。
再一个跃起,又是一条入手,他掂了掂两条鱼的份量,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竟难得绽开了疏朗的笑容。